楊峥大略能猜到徐妮不安的根由……人都是有自尊的,任誰在堕落後碰到之前的朋友、熟人,都會難免的尴尬起來。女招待徐妮的明星夢破碎了,跟着破碎的還有優渥的生活,現在她又失去了原本的自尊。楊峥想要站起身追過去,但他皺了皺眉,又坐了下來。也許這種時候更适合一個人獨處吧?
許博與任未央全然沒注意到徐妮的異常,前者全神貫注的注視着筆記本上的劇本,後者前傾的身子,不時的解說着什麽。
“我敢打賭,這絕對是最棒的劇本。很新奇的設定不是麽?”
“我正在看,夥計。”
一分鍾後。
“喪屍,不是僵屍。你能想象的到麽?一種前所未有的病毒席卷全球,滿地都是這種活死人……”
“是很奇特,我正在看……”
又過了一分鍾。
“怎麽樣?看到精彩部分了吧。灌水的實驗室裏,漂浮着女人的屍體。主角剛剛走過去,屍體突然睜開了眼。”
“見鬼!”許博懊惱的拍了下桌子,看着任未央說:“夥計,你生錯了性别,而且有些未老先衰。”
“什麽意思?”
“意思是你現在喋喋不休的樣子看起來就像是個正在經曆更年期的老女人!我說你就不能安安靜靜讓我把劇本看完麽?”
任未央舉起雙手做投降姿勢:“好吧,你繼續,我保證安靜不出聲。”
許博郁悶的吐了口氣,瞟了對方一眼,然後繼續看劇本。這一次任未央說到做到,果然沒有再發出聲響。
十分鍾後,許博看完了。他皺着的眉頭舒展開來,然後閉上眼睛似乎在回味着劇本,嘗試着在腦子裏構建整部片的場景。恰在此時,徐妮也回來了。她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款款走來,臉上一片平靜,再看向楊峥的目光沒了别樣的情感,全然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本子怎麽樣?”徐妮關切的問。就連她說話也沒了原本的媚态,嚴肅得好像職場女性。
許博沒注意到徐妮的變化,他睜開眼,全身心的投入到了與劇本相關的事情裏,然後真心的贊歎說:“很不錯的本子,我相信拍出來會是一部成功的商業片。”頓了頓,他繼續說:“但我有點疑問……這個保護傘公司,是不是有些影射……”
不等旁邊的任未央想要解釋什麽,楊峥微笑着語氣堅決的說:“許先生,這一點不容更改。我相信這并不會成爲判定劇本好壞的關鍵點。”
“當然,這跟劇本無關,隻是有些……”許博繼續皺眉。保護傘公司從前可是臭名昭著,其生産的毒氣彈曾經掠奪了無數士兵與平民的性命。重要的是這家公司沒有垮掉,這樣直白的影射會引來一系列的法律問題。
不等許博說出猶疑,楊峥搶白說:“那就什麽問題了。有關改編劇本,其他的都可以,但保護傘公司的名稱不能改動。”
“沒錯!不但是名稱,其他的如果需要改動,必須征得原作者的同意。”任未央在一旁幫腔說。在許博說出對劇本的評價後,三流作者的态度立刻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好劇本意味着好電影,好電影意味着出色的票房,現在反過來輪到投資方求他們了。
“你是認真的?”見楊峥與任未央兩人态度堅決,許博攤攤手:“好吧,我想這不會是太大的問題。”他想不通不過是一個名字,面前的兩名劇作家爲什麽這麽強硬。但這并非不可以解決,可以通過改變标示,經營種類等等一切手段,來繞過法律問題。大明每年出品無數影視劇,裏面有太多影射政治人物的作品,被訴訟的次數也不少。投資方與拍攝方有着充足的法務經驗。
“另外,必須要找到一名合适的導演拍攝。”任未央又提出了新的要求。
好導演可以将爛劇本演繹的很出色,差勁的導演則會把一個出色的劇本毀掉。
“這一點我可以保證。”許博說:“喬雅正在休假,我想一直尋求突破的她會很滿意于這個劇本的。”喬雅·馬卡洛娃,大明帝國最出色的女導演,其兩年前指導的戰争巨片《父輩的旗幟》一舉席卷了全球各類電影大獎,征服了無數的影迷與影評人。
“那最好不過了。”任未央很開心的說。
他一旁的楊峥則有些茫然,因爲他完全不知道喬雅是誰,更不知道這隻是名,而非姓氏,他還以爲導演的名字就是喬雅。但看三流作家任未央興奮的神情,想來這是個大牌導演。于是他也滿意的點頭。
對面的許博開始搓手:“好吧,先生們,現在讓我們來談談價錢。”他開始微笑,就像一個狡猾的珠寶商:“根據行業内的規則,新人新作的價錢通常不會很高……”
“但你不能隻看這個,還要看劇本的質量。”不等楊峥與任未央說些什麽,坐在許博身側的徐妮突然開口争取。
“是的是的,劇本的确很不錯。聽我把話說完,寶貝。”許博藏在桌子下的手輕輕的摸在了徐妮的大腿上,後者既沒有迎合着微笑,也沒有厭惡,隻是平靜的看着他。這讓許博覺着有些索然無味,他拿開了手,繼續說:“考慮到劇本的确很不錯,我會開出一個讓大家都滿意的價錢……那麽,你們覺着二十四萬怎麽樣?”
楊峥尚且平靜,但他身旁的任未央呼吸陡然粗重起來。二十四萬,這意味着扣除傭金,他至少可以拿到九萬六,差不多等于他全年的收入了。最讓人高興的是,這一切僅僅是努力一晚上的結果!
“真遺憾,這價錢并不能讓我們滿意。”徐妮淡然的說:“我相信獅門影業會拿出更高的價錢來購買劇本。”
“寶貝,你不能太貪心了。”許博解釋說:“二十四萬已經不低了。要知道這隻是新人新作,完全沒有經曆過票房檢驗。”
“得了,你是制片人,比我更清楚這劇本的好壞。而且觀衆可不管寫劇本的是不是新人,他們隻想看到新奇的電影。”
“那你想要多少?”許博無奈攤手。
徐妮轉了轉眼珠:“三十萬。”
“那不可能!除非我瘋了!”
讨價還價開始了。坐在同一側的徐妮與許博就好像兩個菜市場的小販,一分錢一分錢的斤斤計較着,另一邊的兩位劇作者卻好似局外人一樣,目瞪口呆的看着一男一女表演。
二十分鍾之後,許博垂頭喪氣的說:“二十八萬,要麽現在就成交,要麽你就去找獅門影業。”
“成交!”徐妮露出了勝利的微笑。
就借着任未央的筆記本,許博插了閃盤,調出合同,删改了一番。叫過酒店的服務生,塞了二十塊小費,服務生很快就将打印好的一式四份合同拿了過來。
确認無誤之後,雙方四個人分别在轉讓合同與代理合同上簽下了名字,交易結束。
握手的的時候,楊峥問:“最後一個問題,電影什麽時候上映?”
“你希望是什麽時候?”許博反問。
“當然是越快越好。”楊峥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影片上映後,保護傘公司焦頭爛額的樣子了。
許博大笑起來,重重的握了握楊峥的手說:“相信我,夥計,我比你們誰都更迫切。”将合同收好,夾起公文包,許博神态輕松的說:“先生們,祝我們合作愉快。”微微點頭,随即起身離去。
徐妮随着他也走了,一直到離開咖啡館,她始終都沒有回頭再看楊峥一眼。有時候故意忘卻也未嘗不是件好事,也唯有如此才能面對新的生活。
楊峥猜不到徐妮的心思,但他想徐妮的心理一定很不好受。一場露水姻緣,現在看起來更像是個錯誤。楊峥不想繼續錯下去,因爲他已經有了趙小貓,那個可愛的女子;徐妮看起來也不打算回頭。
望着芳蹤杳然,兀自緩緩轉動着的旋轉門,楊峥蔚然呢喃了一句:“忘記了也不錯……”
任未央突然興奮的跳了起來,全然不理會楊峥的複雜心思,重重的擁抱了下楊峥,然後大叫着:“夥計,我們成功了!啊哈,成功了!劇本要拍成電影了!我們該慶祝一下,去最好的酒吧,我請客!”
“放松,夥計。你太興奮了。”楊峥淡然的說:“而且看起來你得一個人去慶祝了。”楊峥看了看時間,已經臨近中午。“我還要趕班機。”
丢下了欣喜若狂的三流劇作家,楊峥先是回到酒店的房間裏美美的睡了一覺,晚上七點鍾的時候準時醒來。就在酒店裏用了豐盛的晚餐,然後去退房,打算乘坐晚上九點鍾的班機。
退房的時候,前台服務員交給了楊峥一個信封。“這是一位女客人早晨留給您的,指定在您退房的時候轉交給您。”
“謝謝。”楊峥疑惑着拆開。薄薄的信紙展開,上面隻有一行秀氣的字迹:“謝謝你,對不起!”
楊峥站在那裏,出了會兒神,然後開始微笑。他将信紙認真的折疊好,在走出酒店大門的時候随手丢進了垃圾箱。不管如何荒謬的情感,都需要一個結局。然後各自忘掉曾經,繼續着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