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得一聲悠長的狼嚎讓少年腦中絢麗的妄想化作了泡影。他站起身向山谷的另一方眺望,一隻狼在對面斜坡上的針葉林中跳躍穿行,強壯有力的四蹄掀起陣陣雪霧。然後更多的狼嚎聲此起彼伏,越來越多的狼從針葉林中穿行而出,走走停停,彼此呼應着,排着隊形,看起來就像是一支将要迎敵作戰的軍隊。
傳聞蒙古人的祖先是白狼與白鹿的後代,認爲人死後就會變成狼。十二、十三世紀,孛兒隻斤·鐵木真統一了蒙古各部,蒙古大軍随即采用從狼群身上學到的圍獵技巧,不以正面擊潰敵人爲目的,緊盯着敵人的身後,用左右迂回包抄的方式将敵人徹底圍困,從不給敵人留下逃生的道路。即使留下了一條生路,那也是戰術上的應用。而狼群的作戰方式與蒙古大軍如出一轍,它們分工明确,有偵察,有騷擾,有包抄,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雖然老張曾經告訴過楊峥,西伯利亞的狼群很可怕,但楊峥的潛意識裏根本就沒意識到這一點。因爲就在一個小時之前,他剛剛宰掉了八頭狼。抄起立在一旁的步槍,清點了一下彈藥,十七歲的少年開始微笑起來。不管這群狼是來複仇,還是有别的什麽想法,這一刻對于他來說,狼群隻是一群會移動的标靶。
當狼群跨入三百米距離的時候,少年打出了第一槍。超音速子彈準确的擊中了最前方一頭狼的前胸。雪白的皮毛上綻放出一團血花,那頭狼吭也不吭一聲便倒地死去。緊跟着第二發子彈接踵而至。運氣稍稍糟糕,移動中的那頭狼警覺的停了下來,子彈擊中它身側的雪地上。
如同嗚咽的狼嚎聲在山谷中回蕩,慌亂的狼群停止了前進。就仿佛訓練有素的軍隊一樣,二十幾頭狼來回徘徊着,等待着首領的命令。
首領似乎下令了,正面的幾頭狼或者跪伏在雪地上靜靜等待,或者焦躁的來回踱步,死活就是不肯踏入那條死亡線。兩側,分成兩股的狼群開始繞行包抄。楊峥試圖阻止,但相比于站立的人,在雪地上蹿行的狼目标是在太小了,以至于接下來的八發子彈僅僅擊中了一頭狼。
随着兩翼的靠近,正面的頭狼嗚咽着,帶着早已蠢蠢不安的幾頭狼緩緩朝楊峥靠過來。到了這個時候,楊峥終于意識到自己麻煩大了。然後他終于想起了老張的告誡:“如果在荒原裏碰到狼群,你最好找個背後有依靠的地方,升起篝火。然後祈禱狼群會在你體力耗盡之前找到新的目标。記住,逃跑隻會讓你死的更快!”
楊峥處在背風的山谷一側,身後是一塊幾乎垂直的巨岩,巨岩之前立着構築好的雪屋。看起來位置還不算糟糕。到了現在,再想逃跑已經晚了,能做的隻是拼盡全力抵抗。
他将五顆子彈依次壓入彈倉,拉栓上膛,端起步槍。包抄過來的狼群已經抵近到百米左右,這一距離楊峥隻是略微瞄準,随即連續扣動扳機。
接連的五發子彈放倒了左翼迂回過來的四頭狼。狼群快速的迫近着,楊峥來不及再給步槍上子彈了。他左手端着步槍來回轉動着槍口,每每指向狼,那些學聰明了的狼總會迅速扭轉身子,或者原地徘徊,或者徑直縮了回去。
騰出的右手解開衣服拉鏈,從腋下抽出USQ-10半自動手槍。在狼群迫近到四十米左右的時候,楊峥丢下步槍,雙手端着手槍連續扣動扳機。十五發容量的彈夾裏剩餘的十一枚子彈從槍口接連射出,楊峥看也不看結果,退掉打光了的彈夾,從懷中掏出一個新的彈夾裝上。
咔哒一聲,USQ-10重新上膛。這一次單手持槍的楊峥沒再開火,隻是威懾性的将槍口指向遠處的狼群。剛才一連串疾風暴雨的手槍攢射,收割了狼群七條狼的性命。還有一頭腹部中彈的狼倒在地上嗚咽着。
楊峥猛烈的火力給了狼群巨大的威懾力。狼群開始疑惑,咆哮着,徘徊着,不敢再前行。最強壯的頭狼兇狠的盯着楊峥,仰天長嘯,似發洩着對楊峥的恨意,又似勒令着狼群不要退去。
狼群在頭狼的咆哮聲中,穩定了下來。它們組成一個半圓形,将楊峥所有的退路堵死。既不上前,也不退後。時間就在人狼對峙中緩緩流逝。太陽已經完全沉入了地平線。夜色下,楊峥坐在火堆之後,左手抄着一根火把,右手端着手槍。借着篝火的光亮,遠處的狼群影影灼灼,黑暗中時而閃過一對碧綠的眸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些焦躁的狼開始進行試探。夾着尾巴小心翼翼的前行一段,然後随着槍口指向自己,它又退了回去。來回反複,然後總會有想要得寸進尺的狼,過于接近,随即被楊峥一槍打爆了腦袋。
頭狼終于失去了耐性,也許它覺着已經到了最好的時機,一聲吼叫,十幾頭狼起身,從三面朝着楊峥合攏過來。
楊峥瞄準始終藏在後方的頭狼扣動扳機。讓人意外的事情發生了。西伯利亞夜晚将近零下四十度的低溫居然讓USQ-10卡住了。距離不到二十米,根本就沒給楊峥留下處理卡殼的機會。
低聲咒罵了一嘴,别無選擇的楊峥丢掉手槍,抽出匕首。左手的火把沖着已經沖過來的狼群來回晃動着,握着匕首的右手靠近右胸,随時準備應對沖過來的狼群。與此同時,楊峥緩緩後退,一直退到了篝火之後,靠在構築的雪屋前。這樣減小受攻擊的面積,他隻需要應對左右兩側的狼。
狼群在頭狼的命令下,輪番沖上前來,消耗着楊峥的體力。良久,狼群似乎已經适應了隻是看起來吓人的火把,一頭狼趁着火把移動的空隙,猛地撲了上來。
楊振甚至都沒有轉動身體,發達的視覺神經迅速将餘光掃到的狼影傳達給大腦。少年左腿微微撤了一步,右手倒提着的匕首猛地刺了出去。那頭躍起的狼甚至都沒有跳到最高點,冰冷的匕首已經順着其脖頸深深的刺了進去。抽出匕首的同時,楊峥驟然以左腳爲軸轉身一記鞭腿抽中了另一頭企圖偷襲的狼。巨大的力量之下,那頭狼橫飛出去滾入篝火堆,轉眼間全身雪白的毛發開始燃燒起來。空氣中滿是刺鼻的氣味,那頭本已被楊峥踢得昏厥過去的狼,在灼燒中驚醒過來,徒勞的掙紮了幾下,随即緩緩倒在篝火旁。
兔起鷹落間,楊峥解決掉了兩頭狼。但這僅僅是剛剛開始,苦寒之地生長起來的西伯利亞狼性情中的狠戾遠超溫帶狼。它們悍不畏死的沖上來,哪怕楊峥的反應速度驚人,片刻之後他也變得手忙腳亂起來。左手的火把抽在一頭偷襲的狼身上從中折斷,雖然抽斷了那頭狼的腰,可這也讓楊峥的左手一側失去了屏障。半截木頭在狼群眼裏顯然不如火把有威脅。
格擋,刺擊,側踢,抹喉。初次遭遇狼群襲擊的楊峥從剛開始的忙亂慢慢沉靜了下來,清醒的大腦預判出哪一個選擇才是最優解。片刻之後,楊峥的身邊已經堆了一圈的狼屍。身上原本墨綠色的沖鋒衣也被染上了大片大片的嫣紅血迹。
少年的兇狠與頑強,徹底激怒了頭狼。它一直在窺伺着,尋找着發起緻命一擊的良機。它偷偷繞到楊峥的背後,呲出鋒利的獠牙,趁着楊峥完全背對自己的時機,猛的撲了上去。
一直留意頭狼的楊峥仿佛背後長了眼睛一般,猛然回身。插在狼身上的匕首尚且沒有抽出去,他徑直伸出左手,半空中一把鎖住了頭狼的咽喉。跟着右腳踢飛挂在匕首上的狼屍,揮起滴着鮮血的匕首,一下又一下,連續刺擊着頭狼的胸口、腹部。與此同時,左手用力收緊。巨大的腕力作用下,懸在半空中的頭狼隻能毫無意義的掙紮着,亂蹬着四肢。腦袋來回擺動,舌頭從長大的嘴裏伸出來,試圖努力将空氣吸入肺部。但這一切都是徒勞,楊峥提着頭狼轉過身來。頭狼的遭遇立刻吓退了殘存了五頭狼。這些家夥閃着碧綠的雙眼,眼睜睜看着匕首反複刺入頭狼的軀體,然後頭狼漸漸停止掙紮,一動不動。
“****養的,再來啊!”衣服上破了幾個口子的少年大聲怒吼着。他提着頭狼的屍體掄了起來,狠狠的砸向幾米外的幾頭狼。
狼群性情中原本的狠戾與堅毅,在楊峥如此血腥的手段下崩潰。它們嗚咽着緩緩後退,然後掉頭再也不看楊峥一眼,轉瞬隐入了漆黑的夜色中。
直到确定狼群不會再回來了,楊峥這才放松了緊繃的神經與肌肉,一屁股坐在狼屍上。從外衣的内袋裏翻找出一個小鐵盒,打開往手中倒了幾片阿司匹林。徑直倒入嘴中吞咽下去。跟着他抓過背囊,從裏面摸索出一包香煙,叼在嘴上,從篝火堆裏抽出一根燃燒着樹枝,湊過去點燃。
煙頭随着楊峥吸氣忽明忽暗。煙被點燃,丢下樹枝深吸一口,一陣咳嗽過後,少年眯着眼仰望蒼穹。“小爺一個人宰了快二十頭狼,就算趕不上奧特曼起碼也是怪獸一級的了吧?”劫後餘生的楊峥沒心沒肺的自語着。一場浴血搏殺之後,少年覺着自己越來越爺們了。
兩千一百公裏之外,太陽剛剛沉入地平線。站在局長的辦公桌前,三十二歲的曹毓文感覺很糟糕。因爲在他對面的文官局長正在朝他噴吐着口水。
“三個月又二十天,我給了你一切你想要的資源,甚至向内閣遞交申請,要求地方政府進行行政協助。結果到現在你告訴一無所獲!”已經謝頂的局長用一雙銳利的雙眼盯着曹毓文:“對不起,我剛才沒聽清。你能重新說一遍麽?”
“我很抱歉,局長。目标受過專業的反追蹤訓練,有着豐富的反追蹤經驗。根據現有的零星線索,根本無法确定目标到底逃到了哪兒……”
局長異常懊惱的捂住了額頭,他晃着頭說:“不不不,曹毓文,曹毓文。我該說你什麽好?首輔正在密切關注此事,就在一個小時之前首輔辦公廳剛剛打來電話詢問最新進展。如果你不能盡快搞定,不論是你還是我,我們大家都得承受來自内閣的怒火。你明白我什麽意思麽?”
“我很抱歉,局長。”曹毓文的回答更像是敷衍,毫無誠意。事實上這三個月又二十天,曹毓文幾乎住在了辦公室,督促着手下精英排查着一條條有用或者無用的線索。他用盡了自己最大的能量,可那個叛諜好似人間蒸發,又或者像一隻成了精的兔子一樣,留下一個證明他存在過的洞穴,任憑大家挖開迷宮一般的洞穴,卻始終找不到他的存在。
曹毓文已經重新認識了他的對手——一個當年從南京大學以優異成績畢業,又以第一名的成績從特工培訓學校畢業。雖然隻有一次出勤記錄,但卻成功将整個澳洲大陸從大明國土上割裂出去,逃亡了三十二年始終沒被抓住,史上最成功叛諜:張明澄!
局長看着曹毓文這副油鹽不進的模樣,長長的呼出口氣,似乎在平複着自己激動的心情。然後放緩語氣寬慰說:“抱歉,我知道我不該對你發火。你本身就是海外情報中心最優秀的主管,這些日子你的工作我也看在眼裏。但我想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情報戰線,隻以成敗論英雄!這裏不需要失敗者!”
“謝謝您的提醒,局長。我很明白這一點。”曹毓文不卑不亢的回答。
局長揮了揮手,在陷入無話可說的尴尬境地前,放曹毓文離開了自己的辦公室。曹毓文随手将局長辦公室的玻璃門合上。玻璃門的中央印着海外情報中心的标志……赫然是一頭仰天長嘯的西伯利亞狼。
曹毓文剛剛在自己的位置坐下,得力手下肖飛毅急匆匆的走了進來。
“頭兒,北海城警方打來電話說,他們一命巡警曾經看到過一個人長得很像通緝犯。”
曹毓文來了精神:“張明澄?”
“不。”肖飛毅搖頭:“是另一個。”
曹毓文有些失望的皺了皺眉,思索了一下說:“讓我們在烏蘭烏德的夥計去查一下。”類似這種不确定的情報,海外情報中心三個半月來幾乎每隔兩天就會接到一個。所以曹毓文才會做出這樣布置,既不過分奢望,也不輕易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