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峥倔強地看着人事經理,寸步不讓:“謝謝你善意的提醒,雖然聽起來完全就是嘲諷。我隻有一個問題,你怎麽知道我做不到?”
“你不可能做到。”人事經理揮舞着手臂,語氣激昂:“你知道怎麽跟客戶打關系麽?你知道電話預約與客戶見面該說什麽嗎?僅僅北京就有超過六十家策劃公司,你一個新人怎麽去跟那些已經跟客戶打下良好基礎的老手競争?”
“那又怎麽樣?你怎麽知道我做不到?”楊峥保持着姿勢,開始微笑。他記得父親說過的話,談判時保持微笑,你的對手會因此摸不到頭腦,搞不清楚你的底線在哪裏。
“市場營銷是競争最激烈的行業,明的暗的規則數不勝數。你一個新人……”
“我知道,但那又怎麽樣?你怎麽知道我做不到?”
場面開始變得滑稽起來。不論人事經理說些什麽,楊峥總會微笑着反問一句“你怎麽知道我做不到”。幾個回合之後,人事經理被楊峥莫名其妙的微笑以及盲目的自我膨脹激怒了。他用力地拍了桌子,語氣激烈地喊:“你在浪費我的時間,楊峥!你一個菜鳥不可能成功!而且公司從來沒有簽過這種離譜的合同!”
“那是因爲貴公司以前從沒碰到過我這樣的人才。你看,取消底薪,提高分成,這樣的合同對貴公司一點壞處都沒有。”楊峥繼續微笑。他喜歡現在的感覺。攻守異位,主動權已經從暴躁的人事經理那兒轉移到了自己手中。
人事經理的情緒徹底失控了。白嫩的面孔充血變紅,脖子上的青筋急劇而有力地跳動,他猛地指着楊峥的身後,憤怒地大喊:“滾出去!”然後他的憤怒僵持在臉上,下一秒驟然收了回去,站直身體雙手不自然地交叉在一起,壓低了聲音有些尴尬的說:“對不起老闆,我沒看到您進來……”
高跟鞋踩在瓷磚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一個輕飄飄的女聲傳來:“你的喊叫聲讓我不得不挂斷了一個非常重要的電話。我想你欠我一個解釋,羅皓。”
楊峥自然而然地轉過身,入目的是一個中等個子,穿着職業裝的女人。鼻梁上卡着金絲眼鏡,漂染過的暗紅色短發,這讓她看起來幹練十足。
“我非常抱歉打擾到了您。事情是這樣的……”人事經理羅皓略有些慌亂地迎過去,開始解釋。話語有些淩亂,語氣中帶有明顯報複性的不客氣。看起來就如同一個剛剛挨了欺負的小朋友在向幼兒園老師打小報告。
這讓楊峥覺着很好笑,甚至看向人事經理的眼神中慢慢浮現了鄙夷的情緒。于是人事經理更憤怒了,他努力控制着情緒結束了小報告,然後說:“事情就是這樣,我馬上就趕他走。”
“爲什麽要趕他走?”
來自女老闆的一句話讓人事經理有些發愣。他搞不清楚冰山一樣的女老闆又在打什麽主意。兩秒鍾後他想到了足夠的理由:“很明顯,這家夥就是個來搗亂的……”
“我自己有眼睛,能分辨出是不是惡作劇。”金絲眼鏡背後的雙目掃了一眼矗立在辦公桌旁的楊峥,随即輕飄飄地吩咐:“就按他說的,給他一份無薪合同。”說完女老闆轉身就走。
情勢陡然的變換讓人事經理有些措手不及。他徒勞地提高了聲調:“這沒有先例!而且勞工部有最低薪酬規定……”
“這就是我用一個月稅後七千人民币請你來的原因。搞定它!”女老闆甚至都沒有回頭,身在門外的她用平靜到冰冷的話語噎得人事經理再沒了說辭。
羅皓如同憤怒的公牛一樣用鼻孔喘着粗氣,指了指楊峥:“小子,你赢了。我馬上就給你起草合同。但我記住你了!如果讓我知道你在耍我,我發誓,你絕對會後悔的!”
作爲勝利者的楊峥沒必要再說什麽。所以他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裏,下巴微微翹起,保持着勝利者應有的微笑。
一小時後成功拿到了一份沒有底薪,享有高達百分之五十提成的詭異合同。職位也從營銷代表變成了特别顧問。人事經理羅皓還是對得起他的薪水的,他隻花了五分鍾就想出了這個辦法。如果勞工部的人來調查,羅皓完全可以推說楊峥并不是智威公司的員工,而隻是一個挂名顧問。
得到合同的楊峥,還在寫字間裏有了自己的一塊辦公區,桌上還配置了電腦。不止如此,打算徹底戳破楊峥牛皮的人事經理特意打了招呼,讓文員第一時間将厚厚的一疊資料對方在了楊峥的辦公桌上。紙質的資料堆起來足足有四十公分高,裏面有成功的案例,有潛在的客戶分析,以及一份長長的客戶列表。随後送來的一份光盤裏裝着三年來智威策劃所做出的創意策劃。
楊峥快速地翻閱着。見資料十分齊全,他突然覺着油頭粉面的羅皓也許不是一個徹底的混蛋,起碼是個公私分明的……混蛋——在他嘲諷楊峥的時候,楊峥就認定了他是混蛋。這一點也許一輩子都沒法改變。
此前他還在擔心羅皓會利用職權耍一些見不得光的小手段。雖然不緻命,卻會給楊峥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結果要比預想的好,楊峥長出了一口氣。随即,頭腦冷卻下來的楊峥開始回味過來。他剛才似乎辦了一件蠢事……一份無底薪高提成的合同?真不錯!口袋裏還剩下一百二十人民币,那間半地下室下周三就會到期。這意味着楊峥極有可能在成功拿到第一單提成前就變成流浪漢,然後成爲羅皓乃至全公司人眼裏的笑柄。
當然,他也可以幹脆銷聲匿迹,找一份時薪4。3塊錢的工作。可如果真這樣了,恐怕楊峥自己都會鄙視自己。那會讓他覺着自己就是個‘遇到困難就退縮,連嘗試挑戰勇氣都沒有的懦夫’!父親那張血肉模糊的臉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楊峥暗暗攥緊了拳頭,又慢慢松開,随即埋首案牍之中。
狂妄新人大戰人事經理的故事隻用了極短的時間便傳遍了整個智威策劃。職員們三三兩兩的交頭接耳與竊竊私語中,眼神與手指總會指向楊峥。或是恥笑,或是不屑,夾雜着偶爾的同情。
整個公司裏沒幾個人看好楊峥,對于他們來說楊峥隻是一個可以給他們茶餘飯後帶來談資的過客。最短可能堅持不了幾天自己就走了,最長打了兩個月白工卷鋪蓋走人。對于這樣一個注定短暫停留的家夥,沒人想去結識。于是楊峥從今公司的第一天就變成了格格不入的存在。
當然,也有例外。
一杯香濃的咖啡輕輕放在楊峥右手邊。“要加油呀!”聲音的女主人青澀地微笑着攥了攥拳頭。
半新的女士襯衫,齊耳短發,罩着厚重的黑框眼鏡,微分的嘴唇當中隐約露出扣在牙齒上牙套。質樸的女孩,笑容中卻滿是真誠。那笑容仿佛是清晨從半地下室狹小的窗戶中照耀進來的第一抹陽光,暖融融地搔在楊峥的胸口。然後讓那顆煩躁的心慢慢平靜,複而又充滿激情。
“謝謝,我會的。”
墜入這個時空以來,楊峥記不清自己說過多少次謝謝了。但也許隻有這一聲充滿了真心實意。女孩點點頭,複又忙碌去了。楊峥用雙掌搓了搓,然後拍了拍有些僵持的臉。
“沒什麽,這難不住你的,楊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