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來,楊峥不斷爲了求生而搏鬥,不斷接受一次又一次的沖擊,他發現自己已經完全失去了耐心。老兔子的死于源自尾刺的挫折結合之後,讓他感到極度的憤怒。他把門踢上,抓住經理的高級襯衫,再用力推去撞在牆壁上,吓得經理的眼珠差點掉了出來。
“楊先生……”他結結巴巴的說:“我不——”
“我要答案!”楊峥大喊:“而且現在就要!”
經理被吓得半死,差點哭了出來。“可是我沒有答案。等等,對了,那裏有記錄本,你可以自己查看記錄!”
楊峥撒手,經理馬上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但他不理會經理,徑直走到辦公桌前拿起記錄本。他看見兩種字迹,一種寫得歪歪扭扭如同塗鴉,另一種則過于工整,應該是日班與夜班經理的字迹。他由上而下掃過紀錄,查看有沒有塗改過的痕迹,結果是沒有。
楊峥突然轉向經理,把對方從地上拉起來:“你是怎麽收到這個包裹的?”
“楊先生,包裹送來時我就在旁邊。”經理翻着白眼,緊張得直冒汗:“當時是我值班,不過我發誓它就突然這樣出現在櫃台上。我沒看見是誰拿進來的,員工也沒人注意。那時已經中午了,正好是退房時間,所以我們很忙,對方一定是趁亂擺上去的,除此之外沒有别的解釋了。”
這裏解釋說得通。就在一瞬間,楊峥的憤怒消失無蹤,而且還有些納悶自己爲什麽要把眼前這個家夥吓得半死。于是,他放開了經理。
“對不起了,經理。你知道,今天對我來說非常漫長,而且好幾單生意談得都不怎麽樣。”
“沒關系。”經理努力整理好身上的領帶和外套,但随時注意着楊峥是否又會突然攻擊他。“生意上的事兒的确會讓人煩心。”他用拳頭堵住嘴咳嗽兩聲,假裝恢複平靜:“也許您該蒸個桑拿,要恢複精力最好的辦法就是桑拿跟按摩了。”
“回頭再說吧。”楊峥說。
“我們的溫泉開放到晚上九點鍾,”經理松了口氣,他終于聽到一句比較正常的回答了,“不過隻要撥個電話給我,我馬上替您開放。”
“我會的。”楊峥說完,沖着對方點點頭,便推開辦公室的門走了出去。
楊峥離開後,經理打開辦公桌的抽屜,用顫抖的手拿出一瓶白葡萄酒,倒進一個杯子,不小心灑了一些在記錄本上,但他不在乎,隻是一口氣喝幹,讓酒精燒灼着從喉嚨到胃裏的一段路徑。等他平靜下來後,便拿起電話,撥了一個當地的号碼。
“他十分鍾前到了,”經理沒表明身份,直接對着電話那頭說:“我的印象?他是個瘋子。我告訴你是什麽意思,我隻不過沒告訴他包裹是誰送的,他就差點把我給掐死。”
他的掌心裏全是冷汗,有些滑膩,于是他換了另一隻手拿住話筒。然後,他又喝了一杯白葡萄酒。
“我當然沒告訴他,而且這裏也沒記錄。我都查過了。他很仔細的檢查,可是什麽都沒有。”接着,他聽對方說話,一手操縱着電腦,刷新着入住記錄。“他開了那間房……你知道是哪一間。對,我很确定。”
他挂掉電話,馬上又撥另一個号碼,打給另一個人,告訴對方一樣的訊息。結束後,他整個人倒在椅子上,閉起眼睛長出了一口氣。屬于他的部分,總算是結束了。
楊峥搭電梯到頂樓,拿出鑰匙打開柚木質地的雙扇門,裏面是寬敞的套房,四周鋪着高級紡織物。窗外,黑暗籠罩着枝繁葉茂的公元。
他在蓮蓬頭下束縛的沖了十分鍾,将水溫調到五十度,借着他才抹上沐浴液,擦洗身上的污垢。他仔細檢查着身體,檢查尾刺對他造成的傷害。這具身體有着驚人的恢複能力,原本被重擊而淤青的部位現在已經完全看不出來了。
接着,他又沖了三分鍾的冷水,才走出淋浴間擦幹身體,然後披上一件浴袍,坐到床上打開包裹。包裹裏裝着一把槍和備用彈藥。田宇洋隻是一個心理咨詢師,她要槍幹什麽?她到底卷進了什麽事兒,以至于連小命都搭了進去?
有好長一段時間,楊峥就這樣坐在床上看着槍。他舉得這把槍透着一股邪惡,黑暗的力量就從槍管裏滲出。這時候,楊峥發掘,原來黑暗是來自他無意識的深處。他現在才突然明白,他的現實,并不是十七歲時想象的那樣。現實的世界不是整齊有序,像數學方程式一樣合理,二十雜亂無章。所謂的合理,隻是人類用一種系統将随機事件整理起來,讓這些事看起來有序有條理而已。
他驚訝的發現,剛剛突然迸發出的憤怒,并不是針對酒店經理,二十針對尾刺。那家夥讓楊峥蒙上陰影,擔驚受怕。他什麽都不想,現在隻想揍扁那張臉,讓它從自己的記憶中消失。
電話鈴聲突兀的響起,打斷了他的注意力。他極力讓自己回神。有那麽一瞬間,楊峥想讓它繼續響下去,但還是接了起來。
“聖保羅教堂。午夜十二點整,一秒鍾都别遲到。”
楊峥還沒出聲,電話就挂斷了。
聖保羅教堂是石造的哥特式建築,看起來還算雄偉。據說這座教堂是十七世紀建造的,并且在其後的大約兩百年裏是澳洲唯一的一座教堂。楊峥在十一點四十分抵達,接着花了二十分鍾勘察附近區域。夜裏的空氣有了些涼意,讓人感覺很舒服。
天空非常晴朗,但地平線附近有團厚重的雲層正随風朝他而來,楊峥能聞到一股快下雨的潮濕味兒。楊峥仔細的檢查着附近區域,确認碰面的地點沒有人監視。
午夜一到,他便走到教堂南面正門,哪裏有個八十米高的哥特式石塔。一個年輕的女人站在階梯的下層,身材高挑苗條,而且看起來很漂亮。她的長發在街燈下反射着光亮,在她後方的正門上,有着聖母瑪利亞的浮雕。
年輕女人問他的名字。
“楊振邦。”他回答。
“你的護照呢?”她說得簡短明快,就像入境官員。
楊峥交出護照,看着她仔細檢查,還用大拇指按壓。她的手很引人注目,整隻手十分纖細,手指修長有力,指甲修剪得很平整,就像鋼琴家得手。看樣子她得年輕一定不會超過二十五歲。
“我怎麽知道你是田宇洋真的丈夫?”
楊峥不在意的說:“誰又能确定任何事情?這種事隻能靠信任。”
女人冷哼一聲:“跟我來吧。”她的論過非常明顯,黑眼珠又大又圓,嘴唇有些寬厚。她帶着楊峥穿過教堂前的廣場,經過轉角,走到陰暗的街上。路邊有個小木門,上頭有一道不易發現的鐵箍。他拿出一把小手電筒并打開,射出一道強力光束,接着再從手提包裏拿出一把舊式鑰匙插進鎖裏,先轉向一邊,然後再往另一邊轉,門應聲而開。
“我父親在裏面等你。”她說。
他們一起走進教堂内部,透過手電筒的光,楊峥看見灰泥牆上有着彩色圖案,這些壁畫描述的都是第一批殖民者的生活。
“公元一六四二年,我的祖先來到了這裏。可惜的是,他們并不是唯一的外來者。那些南宋遺民比我的祖先還要早就發現了澳洲大陸。這些壁畫就是描述當時的生活,很奇妙的是,這幅畫有一艘即便現在看起來也不算很落後的機械船。”
楊峥看見前方有些燈光,女人帶他走進北區,這裏有很多禮拜堂。在最靠近高壇的一間裏,有個地窖,有個人站在陰影中等着他。
那人伸出一隻手,楊峥準備上前跟他握手時,三個面帶兇相的家夥從陰影中走了出來。
楊峥迅速拔出手槍,但這個舉動讓那人笑了。
“看看槍上的撞針把,特工楊峥。你以爲我會給你一把能用的手槍?”
楊峥看見女人也拿了一把槍對準他。
“田宇洋是我故人的女兒,她的婚禮不可能不告訴我,特工楊峥。而且,我再新聞上看過你的臉。”老人有張獵人般謹慎的臉,皮膚暗淡,一堆眉毛看來似乎随時在沉思,下巴有棱角,雙眼閃爍着光芒。他年輕時有明顯的美人尖,可是現年六十幾歲的他,時間已經侵蝕了他的發線,額頭上隻剩一塊三角形的印記。“聽說你殺了田宇洋跟另一個女人。爲了替田宇洋報仇,我現在就要在這裏殺了你。”
“她是我的心理咨詢師,我沒殺她。”
老人看起來很悲傷,他深深歎了口氣:“我想是因爲你和其他人一樣,都想抓住她。”
“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