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陡然睜開眼,驚恐的看着四周,呼吸急促。腦海中始終回放着最後那一刻,子彈截斷了自己的右臂,跟着助手的腦袋如同西瓜一樣炸開,然後車子失控,一頭從山崖上摔下。
一直負責監護的特工發現了狀況,立刻呼叫了醫生。就守在外面的醫生與護士沖進來,護士讀着檢測儀上的數值,醫生拿着手電筒,觀察着張明海的眼球。
簡單詢問了幾個問題,醫生沖着特工示意:“他已經沒什麽問題了。”
張明海的呼吸平穩下來,他詢問着:“這是哪兒?”
“特護病房,您出了意外。”
最後的撞擊讓張明海有些腦震蕩,他掙紮着試圖做起來,結果卻發現絲毫都感知不到自己的右手:“我的手呢?”回應他的是面前特工的沉默,然後記憶如同開了閘的潮水一樣湧來,他全想起來了,那根本就不是什麽噩夢。
“啊……見鬼……,他來殺我了,他來殺我了……”他惶恐的哆嗦起來。白色的病房,加上身着黑西裝的特工,讓張明海逐漸平複下來。毫無疑問,那個瘋子不可能沖進病房來殺掉自己。
他漸漸安心,然後又提起了心。他關切的問:“我妻子呢?”爲了拖延時間,他親手朝着邱玲開了槍。他生怕邱玲也被救了回來,那意味着就算他逃脫了間諜罪指控,也難逃謀殺指控。
那名特工歎了口氣:“很遺憾,先生,我們趕到現場的時候,您的妻子已經死亡了。”
張明海嘴角抽搐了下:“我的天……”事實上他那插着靜脈注射器的左手已經興奮的暗暗攥緊。死了好,死無對證!這樣就沒人能指控他了。
“先生,盡管現在不是時候,但有關邱玲女士的死亡,我跟我的同事有很多疑問。”負責的東廠特工拉過一把椅子坐在張明海床頭:“根據痕迹檢測,擊中邱玲女士的子彈源自您車裏的那把點二二手槍,而且就攥在您斷掉的右手裏。關于這點,您有什麽要解釋的麽?”
“當然。”張明海張張嘴,幾乎習慣性的要将過錯推倒死去的助理身上,但臨開口的時候他改了主意,因爲他從後面那名東廠特工的眼睛裏看到了嚴重的懷疑。考慮到是助理砸開車門,并且短接打着了火,如此爲了一個謊言張明海就必須得編造出更多得謊言。于是他決定讓事情複雜點:“是我開的槍……”
他低下頭,神情沮喪。
“抱歉,您說……是您開的槍?”他的話讓東廠特工極爲意外。
“沒錯,是我開的槍。”張明海擡起頭,眼睛裏滿是悲傷:“當時所有的保镖都被那家夥幹掉了,我的助理在撬車,手槍就落在了我手裏。那家夥追了上來,我看清了他的臉,是張明澄!他朝我開火,結果卡殼了,我舉起槍朝他開火,結果邱玲卻突然橫出來踢他擋了槍。”
“您妻子替襲擊者擋了子彈?”
“是的。三十多年前,我妻子曾經是襲擊者的女友,他們幾乎到了談婚論嫁的份兒。但張明澄參與了水神号,成了叛徒,遭到整個帝國的通緝。從此他們彼此就失去了聯系。後來……後來邱玲就成了我的妻子。”他歎了口氣:“這麽多年過去了,張明澄一直怨恨我奪走了邱玲。我想,這就是他要殺我的原因。”
椅子上的特工嚴肅着一張臉,說:“你說你妻子與叛徒張明澄之間失去了聯系……那他是怎麽認出張明澄的?三十幾年過去,人的面貌改變很大。”
“我不知道。”張明海搖了搖頭,繼而先是愕然,然後驚恐且不願意相信的不停搖晃腦袋:“不,不該是這樣。”他擡起頭:“你這麽說的話,那他們一定見過面。而我的出行路線一直都是機密,會不會是邱玲……不,不會,不會的……”
東廠特工皺着眉頭與搭檔對視了一眼,緩慢站起身:“您先休息吧,過後我們會繼續調查這件事。”兩名特工離開病房,剛一出門詢問者的搭檔就說:“你相信他的鬼話麽?”
“一點都不信!”詢問者眯着眼說:“但明知道他說的是謊話,我們卻什麽辦法都沒有。”
東廠早就拿到了保镖們的口供,根據保镖們的口供描述,叛諜張明澄整個行動有如鬼魅,大部分情況下保镖們連人都沒看到就被打得失去了行動能力;即便是照了面一回合之内就會被張明澄放倒。這樣一個技藝高超,好似幽靈的殺手,即便是狙擊槍發生了卡殼也絕不可能給張明海這樣連槍都沒摸過幾次的家夥舉槍開火的機會。
但現在的問題是現場的幸存者就隻剩下了張明海一個,他的描述符合痕迹,卻不符合邏輯。僅憑着邏輯推理,完全無法将其定罪。
搭檔又問:“你相信是邱玲洩漏了路線麽?”
“不可能。”東廠特工搖頭說:“離開市區之前保镖們才最終确定了路線,而那段路程距離事發地隻有二十分鍾,就算是洩密,張明澄也不可能那麽快就布置好一切。”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更大的疑問,那就是到底是誰幹掉了張明澄?又是誰屏蔽了那一地區的無線電訊号?
如果張明海死了,那此事就會成爲一樁無頭公案;但現在張明海活着,于是一樁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戲碼就躍然而出。
昨夜的風雪遮蓋了絕大多數痕迹,潭拓寺的那些和尚更是一問三不知。有個和尚甚至以爲那槍聲是雷聲……雖然雪天打雷不常見,但這畢竟是一種可能。
東廠特工休息當口,特區警察取代了他們的工作。他們更加詳細的詢問了整個事情的經過,再然後是FIC,再再接下來是内閣派來的調查小組。
不厭其煩的詢問之下,幾份張明海的口供彙總到了一起。負責詢問的東廠特工比對着幾份口供笑了:“真有意思,你們看,在描述其他經過的時候,前内閣閣老總會用各式各樣的語言;而描述她妻子死亡的一段,語言幾乎一成不變。”這意味着有關那段張明海是在說謊。
隔着玻璃,特工們不經意的眼神已經落在了張明海的眼裏。
雖然不明白具體的含義,但人精一樣的張明海知道那一定不是什麽好事。于是在接下來的詢問中,他開始拒絕配合,情緒激動的喊道:“我要見首輔閣下,針對我的刺殺是一場有組織、有預謀的********。有些人試圖借助叛諜張明澄的手把我幹掉!我要給我的律師打電話,在律師到場之前,我不會再說一個字!給我電話!”
張明海的要求讓所有人頭疼起來,即便是沒了司法豁免權,張明海依舊不是小人物。而且他的要求無從反駁。
首先他是受害者,即便存在謀殺嫌疑,現在也僅僅是嫌疑;其次即便是定罪了,根據法律他也有權爲自己請律師。現在誰都無法阻止張明海了,除非是現在就以間諜罪将其逮捕。
半個小時之後,張明海的律師出現在了醫院的特護病房裏。業界中名氣頗爲響亮的大律師重申了當事人張明海的權力,拒絕了一切相關的詢問;緊跟着,張明海試圖就在病房裏召開新聞發布會,但被警察以安全爲由拒絕了。但張明海絲毫沒有氣餒,他讓律師取了數碼相機,拍攝了一段控訴的視頻,轉而讓其代爲召開新聞發布會。
臨近一月,大明帝國的新聞媒體從來就沒有平靜過,而讓他們興奮的名字隻有一個,張明海!先是特區新聞台曝出其是俄國特工的猛料,緊跟着就是其引咎辭職,再然後還不到十二小時,張明海就在京西遭到了叛諜張明澄的刺殺。
整個事件的精彩程度遠超八點檔的肥皂劇,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沒人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麽。律師主持了整個新聞發布會,會上公布了那段視頻。視頻之中,看樣子好似奄奄一息的張明海聲稱他知道了太多的内幕消息、秘辛,以至于讓某些人坐立不安,所以會同叛諜張明澄對自己發起了刺殺。
一石激起千層浪,有關張明海的新聞熱度還沒有降低,就再一次湧上了高峰。
首輔官邸,張孝達頭一次失态的摔了杯子。
他指着大屏幕上定格的那張臉叫道:“那麽多人都死了,怎麽偏偏他活了下來?”
幕僚長有些無奈的勸說道:“閣下,請注意您的言辭。這不該出自首輔之口。”
“去他的首輔!”張孝達看着幕僚長說:“我們都知道,這家夥就是俄國人的間諜。他早就該死!”
“是的,閣下。但我們缺乏關鍵證據,沒法爲其定罪。”
“證據……”張孝達走到沙發前,頹然坐下:“有些時候我這個帝國首輔都開始懷疑法律存在的意義,有些時候它不但不能給予弱勢者公平,反倒會成爲一些壞人逃脫懲罰的工具。”
幕僚長觀察着張孝達的神情,寬慰着說:“閣下,這不是您的錯。法律的意義是在框架下給予所有人以公平。但任何法律都是人在執行,是人就會出錯。我們不能因爲其微小的差錯,就否認其大部分時候的正确。”
“我知道。”張孝達擺了擺手,皺着眉頭問:“好吧,讓我們先度過眼前的難關。”
是的,難關。任何一個擁有權力的政府,暗地裏總會有着各種見不得光的交易。你可以潔身自好,卻絕不能輕易的去觸雷。那些暗中的交易充斥了太多的利益糾葛,就算是内閣首輔也不敢跨越雷池。
叛諜張明澄的出現,以及張明澄的死亡,讓幕後無形的手凸顯了出來。很顯然,張明海察覺到了這一點,所以,這家夥爲了自保已經無所顧忌,他打算掀桌子了。
張孝達知道掀桌子的後果是什麽,那必然會在大明帝國掀起新一輪的政治、輿論風暴。所以比對後果,張孝達更願意張明海那個混蛋死于刺殺。
這原本沒什麽,如果警察或者政府其他部門先行趕到現場,提前控制局勢,即便張明海鬧騰起來也不會掀起多大的浪花。壞就壞在那些冷血的所謂媒體公司,先于警察趕到的現場,不但拍攝了現場畫面,還着重拍攝了張明澄的面孔。
那些新聞媒體,又從幾年前北海的通緝令中找到了這張面孔,于是張明澄的身份曝光,事情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國會那邊怎麽樣了?”張孝達問。
“參議院還好,參議員們還保持着應有的理智。”參議員席位稀少,權力也相應的變得很大。毫無例外的,幾乎每一名參議員都成了某些勢力的利益代言人。他們懂得權衡輕重,這種掀桌子的事情自然不會去碰雷池。
“衆議院有些麻煩……超過三分之一的議員要求召開聽證會。”
衆議院席位衆多,相應的,議員們被資本勢力滲透的相對較少。此前張孝達一直認爲這是好事,但現在卻成了麻煩所在。
“聽證會?簡直瘋了!我們得阻止這一切。”張孝達苦惱的抓着頭發說:“那些議員能被說服麽?”
幕僚長沉吟了一下,說:“閣下,比較起來,我認爲還是說服張明海容易一些。”
首輔張孝達愈發頭疼了,他想了半天,最終咬着牙說:“讓司法部長去一趟醫院,看看那個混蛋到底要怎麽樣。”
幾小時之後,司法部長空手而歸。前内閣閣老張明海打定了主意要掀桌子,态度堅決,幾乎無法阻止。與此同時,國會大廈通過表決,既定于十二月三十一日就前閣老張明海遇刺一事召開特别聽證會。
半地下室裏,親手将裕子送上離境飛機的楊峥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曾經以爲張明海會夾起尾巴,但沒有。這家夥不但沒有安靜下來,反倒反咬一口,倒打一耙。有些人,爲了活下去已經什麽臉面都不要了。
楊峥攥緊了拳頭,感受着掌心中的挂件,他覺着自己必須得做點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