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課程,下課鈴聲會在十一點一刻響起,而現在才十點五十,這意味着楊峥至少要等上二十五分鍾。就在他這麽想的時候,鈴聲突兀的從學校裏傳來,跟着無數學生狼狽不堪的湧出了教室。有的人用書本頂在頭上,有的什麽遮擋都沒有頭發濕漉漉一片。人潮之中,一頂紫色的雨傘格外顯眼。
楊峥的視力很好,他瞧見了傘下的小屁孩正臭屁的笑着。毫無疑問,肯定是這家夥動的手腳。丢下半截香煙,楊峥快步穿過街道,迎着人潮逆流而上。
“詹俊。”楊峥一把抓住了小屁孩的胳膊。
這讓小屁孩吓了一跳,他驚悚的擡起頭,待看清抓住自己的是楊峥後,拍着胸口長出了一口氣:“你吓死我了夥計,我還以爲是教導主任……等等,你好像正被通緝來着。”
“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
“入侵FIC内網?我可沒那麽大的能耐。”
“我需要現金。”
“多少?”
“十萬。”
詹俊撓了撓頭,猶豫着說:“你知道,我隻是個窮學生。”
“事後我會轉賬給你。”
“好吧,讓我想想辦法。你還需要什麽?”
“新身份,護照。最好還有武器。”
詹俊笑了:“你找對人了夥計,正好有人在我這兒寄存了一個箱子,不過那家夥恐怕暫時用不着了。”
“抓起來了?”
“商業間諜罪,判了六年。那家夥竊取了通用的新一代汽車引擎技術。”詹俊收起了雨傘,沖着楊峥歪歪頭:“跟我走,那箱子讓我放在超市了。”
跟在詹俊後面,兩個人步行了兩條街,進了一家連鎖超市。超市入口之前有幾排電子寄存箱,原本的規則是客人索取密碼,寄存箱打開,存入物品後鎖死寄存箱,再次打開則需要拿到手的密碼紙。而且每晚九點半,超市停業後半個小時,所有的寄存箱密碼紙全都會失效。詹俊做了些小手腳,讓某個寄存箱成了他的保險箱。
他沒用密碼紙,照着液晶面闆輸入了一串密碼,啪的一聲一個箱子打開了。詹俊左右看了看,快速的取出了手提箱。跟着又打開一個箱子,從裏面的紙袋裏數出了十卷鈔票。
“這是你要的錢,”詹俊打開手提箱,将鈔票一股腦的塞進去,跟着從裏面拿出了兩本護照:“這是那個倒黴蛋的護照,也許你能用得着,不過你得改改照片。重點來了,武器!”詹俊脫下外衣遮擋着,将手槍遞給楊峥。
握在手裏,把玩了一下,楊峥說:“重量這麽輕,什麽材料做的?”
“陶和塑膠,那家夥說是花了大價錢買到的。遠距離不行,但近戰時夠精準了。”
“而且,機場安檢也查不出來。”楊峥補充說。
詹俊點點頭:“子彈也是,”他從箱子裏拿出一盒子彈遞給楊峥:“塑膠彈頭和陶制子彈,小口徑的。另外你看這裏,這些槍管上的火門能減少噪聲。開槍時幾乎聽不到聲音。”
楊峥皺眉。“這樣會不會減小威力?”
“夥計,你的彈道學知識太陳舊了。相信我,隻要用這個擊倒某個人,他就再也起不來了。”
“這東西真是天才設計……如果恐怖分子用這東西的話……”
“沒可能的!”詹俊提高了聲音:“你知道這玩意的造價嗎?一把這樣的手槍足夠恐怖分子買上半皮卡的二手卡拉什尼科夫了。”
楊峥快速把手槍掖在後腰,接過了手提箱:“謝了詹俊,回頭我會把錢打給你。”
“不着急,”小屁孩有些局促的說:“一個禮拜之内給我就行。”
楊峥站起身,拍了拍小屁孩肩膀:“你該走了,别跟着我。”
小屁孩了然,若無其事的穿上外套,晃蕩着進了超市。楊峥用餘光向左瞟了一眼,一個穿着風衣的男人停在一家鞋店前。他站在櫥窗前很久了,似乎在看展示的鞋子。問題是,那些都是女鞋。楊峥快步走向出口,借着玻璃的倒影觀察那家夥,結果發現他已經不見了。
出了超市之後,楊峥兜了幾個圈子,卻始終感覺那人跟在背後。楊峥幾次利用反跟蹤技巧試圖擺脫卻無濟于事,毫無疑問,那家夥是個高手。楊峥心裏已經将FIC特工排除了,能做到這地步的隻有一個家夥,那個代号尾刺的日本雜種。
既然甩不掉,楊峥就不再去想怎麽擺脫,他開始選擇對自己有利的戰場。他曾在特區生活過幾個月,對這裏還算熟悉。他隻有一把近程武器,有效精準射程可能也就二十米。所以空曠的郊外不是一個理想的戰場,那會嚴重制約楊峥的優勢。
轉過自然博物館的時候,楊峥放慢了腳步。前方是一個還未完工的多層停車場,因着冬季的到來,施工方已經停止了施工。停車場旁邊的街道上,就停着一輛警車。兩名警察靠在車上,一邊喝着熱飲,一邊交談着。
“就是這裏了。”楊峥下定決心,不理會那兩名警察,快步從廣告隔闆下方的空隙鑽過去,小跑着進了多層停車場。靠在支撐柱上,楊峥放下手提箱,從後腰抽出手槍,爲其上了一個十二發的彈夾。上膛,打開保險,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楊峥陡然從柱子後閃身出來,端着手槍,慢慢朝入口方向搜索過去。
逼近斜坡,楊峥放緩了腳步,他一點點的移動,槍口不停的變換着方向,指向敵人可能出現的方向。停車場這種環境會将微小的聲音放大,楊峥猜對方肯定不會用沒有消音器的手槍開火。因爲槍聲絕對會引起外面警察的注意,而那家夥絕對不想被警察盯上。
自己就不同了,這把特制的手槍雖然威力跟射程都有限,但激發時幾乎沒有的聲音足以彌補一切缺點。
停車場裏的光線有些暗,一個黑影從轉彎處的下坡道轉出來,盡管光線不佳,但楊峥依舊能分辨出那家夥身上穿着的大衣,與在超市鞋店外的那人一模一樣。幾乎沒喲任何猶豫,楊峥立刻扣動了扳機。
那人身手很利索,立刻朝着彎道處躲避。噗噗的聲響中,楊峥一邊追一邊扣動扳機,彈幕始終墜在那人周遭,也許下一顆子彈就會将其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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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玲,真是好久不見。”張明澄的話裏滿是滄桑。三十四年了,他被迫逃亡,躲在暗中看過女人無數次,卻從沒有機會當面打招呼。三十四年的四年壓在胸口,一朝噴湧而出,千言萬語卻隻化作簡簡單單的一句好久不見。
“我不認識你,退後!”邱玲慌亂的叫着,然後愣住神。面前的張明澄謝頂了,發福了,一張國字臉變成了圓臉,還留起了絡腮胡。她從他那神情的眸子中看到了一縷熟悉,然後突然就觸動了記憶中的某根琴弦。
“你……你是……明澄?”
張明澄點頭:“是我。”
“我的老天!”邱玲難以置信的用左手捂住了嘴:“真是你?”反複确認之後,邱玲垂下槍口,怔怔的站在那裏有些不知所措,良久才說:“這些年你是怎麽過來的?”
“逃亡,流浪,就那樣子。别忘了我可是個通緝犯。”
邱玲的眼睛裏湧出了淚水,她胡亂的擦着:“我一直不敢相信你會做出那種事。”
“水神号?”張明澄的臉色陰沉起來:“那是有人陷害我。而且陷害我的人你認識。”
“誰?”
“我曾經的好友,你現在的丈夫。”
“他?”邱玲嚴肅起來,擦着淚水搖頭說:“不,不可能。你發瘋了。你不會是想告訴我,他是因爲想得到我才會故意陷害你的吧?”
“我倒是希望事情會這麽簡單。”張明澄歎了口氣,說:“這些年來我也一直想不通到底是爲什麽,于是我一直在調查,直到現在才有了些眉目。”頓了頓,他說:“你的丈夫,也就是内閣閣老張明海,真實的身份是一名敵國間諜。”
“哈!”邱玲轉而開始憤怒起來:“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嘛?一個内閣閣老會是敵國間諜?這簡直太可笑了!”
不理會邱玲的斥責,張明澄繼續說:“内閣閣老不論是權力還是地位,的确都沒有必要去做一名間諜。但如果這名閣老童年時期就被人冒名頂替了,這一切就說得通了。”
“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我隻想告訴你一個事實。”張明澄放慢動作,從背包裏慢慢抽出文件一邊說:“可以這麽說,你所知道的張明海,實際上不叫張明海。至于他原本的名字,恐怕他自己都忘了。我沒查到他的名字,隻查到了他的代号,十一。”
張明澄将文件遞給了邱玲,見其隻是瞪着自己不接,晃了晃說:“這是最關鍵的資料。聯系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你可以自行分析判斷。”
邱玲接了過去,文檔大多都是俄文了,爲了閱讀者便于閱讀,每一頁的後面都有中文譯本。
“事情要從幾年前說起。首先是墨西哥導彈危機,我的一個不成器的學生卷入了其中。我也參與了,最終導彈砸進了危地馬拉的一個軍營。我抓到了一個恐怖分子,根據她交代的情報往上查,查到了幾個可能洩密衛星密鑰的家夥,他們全都死了。毫無例外的是,這些人生前的最後一個月,都曾經與參議員張明海的秘書有過聯系;緊跟着我查到有人故意将一批中程導彈賣給了伊拉克軍閥,雖然隐藏的很深,但我還是查到了一些證據。沒錯,同樣跟張明海有關。”
“爲了驗證我的猜想,我故意自投羅網。結果押運我的運輸機在大明境内遭到了導彈襲擊。我想了很久,除了張明海是帝國間諜之外,其他的所有猜想都不能印證張明海所做的一切。他不是爲某個利益集團服務而與帝國利益産生沖突,他隻是單純的在賣國!”
“你怎麽敢這麽說……”
“有了這個假設,我查了幾樁類似的事件。這些人都有同樣的特征,童年生活遭遇劇變,車禍、綁架、失火,父母死于劫難,他卻僥幸存活下來。之後性情大變。成年之後,要麽竊取了核技術,要麽幹掉了美國總統。總之沒有一個善茬。”
“這些人讓我想到了一個傳聞——狸貓計劃。原本我以爲一輩子也沒有機會掀開這個隐秘計劃的蓋子,但東歐劇變,俄國解體,對于我來說簡直就是天賜良機。我找到了用于僞裝狸貓計劃的那家孤兒院,還跟孤兒院院長聊了條。之後用了所有手段,潛入克格勃總部,從文檔庫裏拿到了這份檔案。”
随着張明澄的話,邱玲快速的翻閱着檔案,越看到後面臉色越陰沉。等看到最後一頁,臉色大變的邱玲驚恐的連連搖頭:“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小玲,現在你明白了吧?就是他當年陷害了我,不止是爲了得到你,更因爲他是個該死的俄國間諜!”
“不,不,不!”邱玲的精神幾近崩潰。她大叫着搖着頭,手槍落在地上,然後好似瘋了一樣将那份文件撕得粉碎。“你在說謊!你……你是在報複我!報複我沒有等你,而是選擇嫁給了明海……一定是這樣!”
張明澄大失所望,心若死灰。他退後兩步,搖了搖頭,沮喪而緩慢的搖了搖頭:“你不再是她了。”三十四年的閱曆,讓曾經敢愛敢恨、溫柔賢惠的川妹子變成了一個頑固、傲慢的貴婦人。也許,生活本就該是如此。記憶隻能用來回憶,理想隻能用來希望。
“他的真面目我一定會揭穿,不爲私仇,也爲了這個生我養我卻誤解我的國家。你多保重,如果可能……盡快離開他。”說完,張明澄錯身而過,朝着巷口走去。
莫名的,他想起了三十多年前紅極一時的那首搖滾歌曲:我的真心最終隻換回來你的冷漠,記憶變成回憶,往事成閱曆,十字路口分東西,各奔遠方天際……
砰!
槍響了。張明澄愕然的站在那裏,低頭看着自己流血的腹部。握住傷口,他轉過頭,看見跪坐在那裏的邱玲沖着他舉起了手槍,那槍口還在冒着絲絲的青煙。
在第二槍來臨之前,張明澄一個翻滾躲到了垃圾箱之後,連綿不絕的槍聲中,子彈紛紛擊中垃圾桶四周,沒有一顆再擊中張明澄的身體,卻每一發都打在他的心頭。
咔哒一聲,子彈打空了,繼而傳來邱玲撕心裂肺的哭聲。
“老師!”張明澄順着聲音望過去,裕子正從巷口奔過來,眼神中滿是怒火。
裕子已經掏出了匕首,下一刻匕首就會飛出去,刺穿邱玲的胸膛。
“不!”張明澄大喊了一聲,制止了裕子。他搖搖頭,虛弱的說:“别管她了,扶我走。”
裕子咬着銀牙憤憤的瞪了遠處的邱玲一眼,小心的扶起張明澄,朝着巷口走去。警笛聲從遠處呼嘯着漸近,片刻之後原地隻剩下了跪坐在那裏崩潰哭泣的邱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