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寒風正在北半球肆虐的時候,南半球正迎來一年中最熱的時候。穆青惬意的伸了個懶腰,慢悠悠的走下樓,在廚房爲自己沖了一杯速溶咖啡。端着馬克杯,她一邊小口喝着,一邊看着時鍾上的時間。六點五十八分,時間剛剛好,就在此時,啪的一聲,緊跟着一輛自行車在房子外的小道上呼嘯而過。
送報紙的小家夥總會在這個時候從她的住所一閃而過,丢下一份用塑料袋包裹着的中南日報。穿着長款睡衣的穆青走到門口,拉門出去取回了自己訂閱的報紙。坐在餐桌上,她随意的翻閱着,作爲一個國際知名,連續兩次獲得付曉靜獎(新聞記者最高獎)的記者,她對新聞很敏感,但這一期報紙上讓她感興趣的東西不多。
離開大明帝國已經兩個月,居住在這裏也超過了一個月時間,這段日子裏毫無疑問是穆青最爲放松的日子。沒有時刻都能感覺到的監視,也沒有政府橫加阻攔,穆青的身心得到了最大的放松。半年前,她那部紀錄117事件以及後續對伊戰争的紀錄片徹底将政府得罪了,她失去了讓人羨慕的工作,遭到政府特工監視,有幾次還被警察攔下來指責她不是一個愛國者。
但這一切都動搖不了穆青的信念,她堅守着新聞工作者的職業素養,決心打破壟斷階層對信息的壟斷,将真相告訴給普羅大衆。毫無疑問,她的那部紀錄片裏,對伊戰争被描述成了一次既得利益集團爲了布局中東而推動的侵略戰争。
兩個月前,她的公寓遭到了入侵,她報了警,但無濟于事。警察隻是例行公事的記錄在案……他們跟政府是穿一條褲子的。
不隻是穆青,她的家人與朋友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騷擾。不堪忍受的穆青被逼無奈,隻得移居澳洲。
喝過咖啡,翻閱過了報紙,穆青開始洗漱,然後換了一身家居服。再之後她坐到了書桌前,打開筆記本電腦開始了自己的工作。目前她正謀劃着拍攝第二部紀錄片,是有關卡拉奇監獄與反恐戰争的。她已經找到了投資人,聯系好了拍攝團隊,現在她必須找到足夠多的料。
這一工作對于普通新聞工作者來說也許需要四處走訪采集,但對于穆青來說這事兒很簡單。她已經是國際知名的記者,而且是出了名的敢說話。她隻是将自己的郵箱公之于衆,投稿的郵件就會絡繹不絕的到來,甚至幾天不清理郵箱就會爆掉。
她點了根薄荷味的女士香煙,操控着鼠标點開一封又一封的郵件。大約半個小時之後,她打開了一封郵件,随即立刻被裏面的内容吸引了。
“穆青女士:
眼下我能給你的隻有幾句話。我曾是政府情報機構的高級雇員,希望你能明白我現在聯系你的風險非常大。在我透露更多消息之前,你必須同意做好以下防護措施,這絕不會浪費你時間。以下步驟聽起來比較複雜,但對一個懂點技術的人來說隻需要幾分鍾就能完成。在郵件中我保證我們之間的密鑰交換不會被監視你的人所攔截。
假設你的敵人有每秒一百萬兆次的計算推測能力,請确保沒有其他人擁有你私人密鑰的副本并且使用強效口令。
如果用來下載存儲私人密鑰和輸入口令的裝置被黑客入侵,那麽你就不需要解開加密的通訊了。
你要明白即使做到這兩部也不能完全保證我們的安全,這僅僅是給了我們一點喘息的空間。最後,如果你公布了這些資料,那麽我會立刻被牽連。但不要因爲這個原因就不公布我接下來要提供的文件。
非常感謝,保重!”
穆青皺起了眉頭,鼠标懸停在附件下載的選項上猶豫不定。良久,她站起身沖樓上喊:“章澤,我需要幫忙。”
“好的。”半晌之後,随着腳步聲,一個頭戴棒球帽穿着T恤、短褲的年輕人走了下來。他是章澤,穆青團隊中的技術支持,有一定的黑客技巧。
應着穆青的要求,章澤操作着電腦,監控着後台所有端口,開始下載附件。附件不大,隻有200K,展開之後是一個300K左右的小程序。
章澤嘗試着運行程序,屏幕中立刻出現一個窗口,上面不停的産生數據流。半晌之後,D盤根目錄下出現一個密鑰文件,與此同時程序開始進行自删除。
章澤撓了撓腦袋:“錯不了,的确是個密鑰,而且是高級貨。隻要你們之間的通訊小于半小時,密鑰就不會被破解。”
穆青深吸一口氣,格式化了一個U盤,用于存儲密鑰。密鑰進入U盤之後立刻對D盤根目錄下的源程序進行粉碎處理。還沒等她拔下U盤,屏幕中跳出一個窗口,數據流不斷的變化着,最後變成了一段話:你好,穆青。
“你是誰?爲什麽選擇我?”穆青快速輸入着自己的疑問。
“你可以叫我老兔子。我問我爲什麽選擇你,但其實不是我選擇了你,而是你自己。因爲你了解現代情報系統是怎麽工作的,這個詞對你意味着很多。接下來我要給你的文件會震驚整個世界,我之所以交給你而不是政府,是因爲政府總喜歡給自己披上一塊遮羞布。有些時候,政府對待掀開遮羞布的正義之士比對待他們的敵人還要狠毒。如果你準備好了,請接收文件。未來一天時間裏,我會将其餘文件陸續發給你。”
“我準備好了。”
文件開始傳輸,自稱老兔子的人很謹慎,隻用了三分鍾傳輸了第一份文件,随即斷開通訊。解譯之後,穆青仔細的看着那份文件,文件末尾的四個字讓穆青膽戰心驚:狸貓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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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區。
張明澄拔掉電腦網線,拔下密鑰丢給了裕子:“密鑰由你保存,明晚之前将全部文件發送過去。”
“嗨,我明白了。”裕子恭謹的微微鞠躬。
“另外,把原始資料複制兩份。原始文件由你保留,一份複制文件交給楊峥,另一份交給我。”
迎着張明澄的目光,裕子繼續點頭。
張明澄深吸一口氣,說:“這應該是我的最後一戰了,不論結果如何。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也到了我們分别的時刻了。”
“老師……”
“要交代的我已經交代過了,你一直叫我老師,實際上我什麽都沒交給你。說不定哪一天你的另一個人格覺醒,到時候肯定會恨我入骨。如果你一直平安無事,那就找個地方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吧。這一行并不适合現在的你。”
“嗨!”裕子幾乎快哭出來了。
“還有……離楊峥遠點。”
“诶?爲什麽?”
“那小子注定是炮灰命,如果不是RTA都不知道死過多少回了。”
裕子沉默不語。
張明澄站起身,抓起外套。裕子立刻貼心的伺候着張明澄穿上了大衣。“我走了,你好好保重。”說着,張明澄推門而出,走向電梯間。
在他身後的門口,強忍着淚水的裕子一躬到底。停在電梯間之外,張明澄側頭看了眼保持鞠躬姿勢的裕子,歎了口氣,然後走進了電梯。
走在特區的街頭,張明澄的内心無比的輕松。三十幾年來他一直盼望着這一天的到來,沐浴在自由的陽光下,如同普通人那樣漫步街頭,等着死對頭身敗名裂、锒铛入獄,會一會三十多年未曾聯系過的老朋友……以及她。
張明澄如同一個遊客一樣打量着特區的街景,他曾經在這裏生活過,卻從沒有現在的閑暇去仔細發現特區的變化。街角的老茶館還是那個招牌,隻是裝修得富麗堂皇,門口停着一輛輛的豪車,落座其中的不再是販夫走卒,而是身着名牌的成功人士;隔壁的那家豆汁店關了門,改成了花店。許是幾十年豆汁的養分都浸在了房間裏,店裏的鮮花全都嬌豔無比;再往前,那一排四層的臨街樓拆除了,取而代之的拔地而起的商服。
他慢悠悠的走着,在街尾的小公園停下了腳步。這裏原本是一幢公寓樓,現在則變成了一片綠地。公寓樓已經不再了,張明澄閉上眼卻依舊能感受到過往那清晰無比的記憶。記憶之中,穿着白襯衣、百褶裙,留着蓬松波浪的女孩子笑吟吟的在幾平米的小廚房裏煎炒烹炸,将一樣樣精緻入味的川菜擺放在自己面前,一瞬間,那屬于川菜的特有香氣充斥了整個鼻腔,引得他沁出了口水。
張明澄坐在長椅上,等他從回憶中醒來,不禁有些苦澀……到底是老了,回憶已經占據了他絕大部分思考的時間。
他擡起腕表看了看時間,九點一刻,于是他轉頭看向街角。一如每年的這一天,如織的人群中,一輛計程車停靠在路邊,她從車後座款款走下。
是她,張明澄絕不會認錯。縱然時光荏苒,她從少女變作婦人,青絲染霜,眼角多了魚尾紋,她依舊是記憶中的她。
她穿過人行道,朝着那張長椅走去。長椅是花園裏唯一的長椅,一端已經坐了張明澄。臨到近前她才發現,腳步頓了頓,然後走過去,坐在了另一端。
就如同張明澄一樣,她坐在那裏,半閉着眼睛,滿是對過往的回味。
“時間過的真快,”張明澄開口了:“從前這裏還是一個破舊的公寓樓。”
回憶被打斷,她沒有絲毫生氣的意思,恬靜的笑着應聲說:“是啊,初來特區的時候還在這裏住過兩年。”
“真巧,我也在這裏住過一段時間。”
她看了看張明澄,但已經認不出了。笑着說:“那你一定知道公寓樓的包租公,六十幾歲的老人家了,每月催租的時候總會對着漂亮姑娘揩油。”
“認識。那老家夥後來中風了,據說隻能躺在醫院裏過眼瘾。”
她捂着嘴,想笑又覺着不該笑。轉而說:“那時候二樓住了幾個玩搖滾的,每天都吵到半夜。”
“啊,我記得他們。二十年前他們火過一段時間,就是那首《你的冷漠》。後來因爲錢的事兒,主唱單飛,樂隊解散,再之後就沒什麽消息了。”
她感歎了一聲:“現在回想起來,真是物是人非。”
“誰說不是呢。當年一樓的小兩口差點一把火把整幢公寓都燒了。”
“你也知道這事兒?”她認真的看着張明澄,努力的回想了下,說:“抱歉,我們認識嗎?”
“誰知道呢?也許很熟也說不定。”
她含笑點頭。又坐在那裏徜徉起來,這一次張明澄沒再打斷,而是與其一起閉起眼回味着過往的青春。
良久,她收拾手包站起身,歉意的笑笑說:“我該走了,跟你說說話我很高興。”
“那是我的榮幸。”張明澄微微颔首。
她點點頭,朝着街對面走去。張明澄知道,每年的這一天她都會來這裏待上片刻,然後穿過街道,走過窄巷,在街角的花店買上一束水仙花,擱置在綠地,也就是曾經的公寓樓原址上。
張明澄查過山水仙的花語:沒好時光。她一直執着不懈的用這種方式祭奠過往的美好時光。
她走出去十幾步,身後的張明澄起身,保持着距離慢慢追了過去。
穿過人行道,步入窄巷,張明澄開始加速。她聽到了身後急促的腳步聲,回頭張望了一眼,頓時緊張起來。她同樣加快腳步,但二者之間的距離在不斷的縮短。
看着窄巷的盡頭,她發現自己無法擺脫掉追擊者,于是右手伸進包裏,掏出了手槍,陡然轉身舉起槍呵斥道:“離我遠點,再靠近我就不客氣了。”
然而張明澄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他隻是放緩了腳步。摘下帽子,停在槍口前,神色複雜的看着她說:“邱玲,真是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