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是油漬的牛仔褲，半新的格子襯衫，敞開懷的夾克式棉衣，滿臉的絡腮胡子……除了沒帶墨鏡之外，大胡子司機看起來跟上一次遇到楊峥沒什麽兩樣。
楊峥的記憶力不錯，但這個時候他可不想節外生枝。他聳聳肩：“撞完車估計都我這樣。”
大胡子司機想了半天沒想起來，聽了楊峥的話爽朗的大笑起來，随即沖着楊峥甩甩頭：“上來吧，夥計。”
疲憊的楊峥繞過車頭，從另一側坐進了副駕駛座位。卡車重新發動，朝着石家莊方向前行。
大胡子是喵了一眼楊峥：“沒換雪地胎？”
“不是，隻是爆胎而已，”楊峥一拍輕松的回答，“可是我沒有備胎，而且走路時又不知道絆到了什麽東西，我想應該是樹根之類的，害的我跌到了河裏。”他做了個不以爲然的手勢，“你知道，剛撞了車我的動作有些不太協調。”
“歡迎你加入我的行列，夥計。”大胡子司機說。他的身材高大而強壯，隐約已經有了雙下巴，肚子上看起來就像是套上了遊泳圈。“有一次我老婆叫我用洗碗機，結果我倒了一大堆洗衣粉進去。哈哈，你應該看看那得亂成什麽樣。”他自嘲的笑着。
已經是下午時分，天空陰霾，轉眼飄起了牛毛細雪，大胡子司機不得不啓動了雨刷。楊峥還穿着濕衣服，坐在位子上打了個寒顫。他知道自己要集中精神，但每次閉眼卻還是一直想起那間屋子裏的兩具屍體。那個殺手留下的信息很多，而且聽起來不像是假話，确切的說，是那人沒必要說假話。當時殺手一定覺着智珠在握，随時可以解決掉楊峥。
那麽，如果不是殺手幹的，又是誰殺了田宇洋跟曼姐？
“你是做什麽的，甯澤？”
楊峥告訴大胡子司機他名叫甯澤，甚至給他看了自己的駕照。謹慎起見，他啓用了一個新的身份。
“我是個會計師。”楊峥自然的回答道，這個問題他早就想好了。因着與雯子有過幾天接觸，所以他對會計師那一套還算了解，起碼可以糊弄過不了解這一行的外人。
“你看起來可不像是坐辦公室的。”
的确。長期的外勤生活，加上之前軍隊厮混的半年時間，讓楊峥的皮膚呈現出健康的古銅色。再配上強壯的身體，看起來的确不像是個高級白領。
楊峥勉強讓自己笑出聲：“大家都這麽說。我在大學是足球隊的。”
“你的身材保持的真不錯，不像許多其他前運動員，”大胡子司機摸着自己圓圓的腹部：“也不像我，你能看出來我高中的時候是防守前鋒嗎？”
防守前鋒，這個詞從前隻存在于橄榄球中，但近年随着戰術革新，足球中也出現了這一奇特的位置。但看司機的年紀，楊峥知道他說的是橄榄球，于是說：“一點都不像。”
大胡子司機爽朗的大笑起來：“别人都這麽說！不過這樣也好，我是個大情人，不是戰士。”他又瞥了一眼楊峥：“結婚了嗎？”
楊峥搖搖頭：“暫時還沒這個打算。”
大胡子開進一處大灣路，他的駕駛技術沒的說，始終讓卡車保持在恒定的速度上。“還是應該有個家。至于我，已經離婚了，那段婚姻很糟。我老婆帶着三歲的孩子離開我，那是十年前的事兒了。”他皺眉，“還是十一年前？總之，從那時候，我就沒聽過她或者兒子的消息。”
楊峥突然睜開眼睛：“你從沒跟你兒子聯絡過？”
“也不是沒試過。”大胡子司機抱怨着，說話也開始有些保留：“有段時間，我每個星期都打電話給他，寄信寄錢，你知道，他可能會喜歡的東西，腳踏車之類的。不過從來沒得到回應。”
“你怎麽不去看他？”
大胡子司機聳聳肩：“後來我聽到消息，他根本就不想見我。”
“那是你老婆放出的消息，”楊峥說：“你兒子還隻是個小孩。他不知道自己要什麽，他怎麽可能這樣子？他連你是誰都不太認識。”
大胡子司機咕哝着說：“你說得簡單。等你結婚就知道了，這事兒沒那麽簡單。”
卡車放慢速度，進入了城鎮。他們現在來到居民較多的區域，楊峥看見一間旅館，還有一排打烊的商店。他看見遠處有一陣紅色閃光，接着是另一陣，前方有個大範圍的路障。
楊峥的視力很好，他算了算，總共有八輛車，各四輛排成一排，朝着公路成四十五度角，以便保護他們的人員，而且也能随時發動車子封閉路障。楊峥皺了皺眉，下意識的覺得自己絕不能靠近那裏。
于是他說：“我想我就到這裏吧。”
“你确定？”大胡子司機看了看：“這裏可不是什麽大城市。”
“别擔心，我會叫我女朋友來接我。她住的地方離這裏不遠。”
“要是不遠的話，我直接送你回去吧。”
“沒關系，真的。”
大胡子司機開到路邊，正好停在一家便利店旁邊。楊峥下了車。
“謝謝你載我一程。”楊峥朝着他揮手。
“我很樂意。”大胡子司機笑着說：“兩年還是三年前來着，我也載過一個夥計，他看起來跟你很像。”
楊峥看着大胡子司機開走，然後轉身走進便利店。天花闆上的日光燈亮的快灼傷他的眼睛。有個年輕的店員邊抽煙邊看着一本平裝書，那家夥頭發有些長，滿臉粉刺，雙眼布滿血絲。楊峥進來時，店員随意擡頭看了一下，然後漠不關心的點了點頭，又繼續看他的書。不知在哪裏，有CD機在開着，朱迪璇新專輯主打歌《逝去青春》充斥了整個房間。
楊峥一眼就看到了貨架上的食物，他從早晨過後就沒吃過東西。他随便抓了一盒脆餅，還有牛肉幹、柳橙汁跟水。他需要補充蛋白質和維他命。他買了一件T恤，一件長袖襯衫，一組刮胡刀，還有零七八糟一些可能會用到的東西。
楊峥走到櫃台，店員放下手中的書。
“還有其他的嗎？”
楊峥眨眨眼，“有充電器嗎？”田宇洋的手機已經關機了。
“抱歉，我這隻是便利店。”滿臉粉刺的年輕人笑着說：“明早九點你可以到街對面的那家電訊店看看。”
楊峥用現金付賬，拿起裝東西的塑料袋便離開商店。十分鍾後，他已經走到旅館。這裏隻有幾輛車，一輛牽引拖車停在旅館最旁邊，附近還有一輛冷凍卡車。營業室内有個瘦子，應該是承辦人，他的臉色蒼白，坐在桌子後面看着一台老式二十寸電視機。看到楊峥後，他便繞過桌子走出來。楊峥用另一個假名登基住宿，同樣也是付現。他身上餘下的現金可不多了。
“今天真他媽奇怪。”瘦子粗着嗓門說。
“怎麽了？”
瘦子的眼睛亮了起來：“别告訴我你不知道謀殺案的事兒？”
楊峥搖搖頭。
“就在離這裏不到三十公裏的地方。”瘦子斜靠着櫃台說。“有兩個人被殺了，其中一個還是公主的經紀人。你倒房間打開電視就知道了。”他把鑰匙遞給楊峥。
旅館的房間漆城黃褐色，相當陳舊，而且很醜。及使用上工業級清潔劑估計也無法完全清除污漬。楊峥打開電視，轉了幾個頻道，拿出牛肉幹開始吃了起來。
屏幕上正在報道着國際能源峰會的消息，然後跑馬燈露出一條即時訊息，内容是田宇洋和曼姐的死訊。鏡頭突然轉換到另一個畫面上，上頭的主标題寫着重大新聞，副标則是雲蒙山明安，而楊峥的相片就投影在電視上，幾乎占滿了整個熒幕。
接着，主播開始報告兩女慘遭殺害的最新訊息。“兩人頭上各中一槍，”女主播以一貫無情甚至欣喜的語氣說：“顯然是職業殺手所爲。警方提供的主要嫌犯，是這位名爲楊峥的男子。他可能會使用化名。根據可靠消息來源，楊峥患有妄想症，而且是個極度危險人物。如果見到他，千萬不要靠近，請盡快撥打号碼……”
楊峥将電視靜音……事情一發不可收拾了！他有些疑惑，怎麽會變成這樣？先前看到的路障原來是FIC的人，根本就不是什麽警察。
按理說，有朱迪璇的證言，自己不該被追捕啊……難道問題就出在朱迪璇身上？
他又回想起了殺手的話，緊跟着仔細回想着朱迪璇的表現。她很慌張，但絕沒有到失措的地步。如果殺掉田宇洋跟曼姐的另有其人，且其目的根本就不是什麽逼迫自己鑽進房後的松林，那此人完全沒有理由放過朱迪璇。
再加上那個能力強大的殺手，兩股勢力将楊峥壓在了中間。他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塊夾在鉗子中間的薄餅。
不能繼續待下去了，他得馬上行動。他拍掉腿上食物的碎屑，拿出田宇洋的手機試着開機。他的運氣不錯，從寒冷的室外進入溫暖的室内，手機電池回複了工作。他按下重播鍵，聽着電話鈴響，過不久便進入語錄語音。這不是私人電話，而是公司的。
電話接通後，楊峥詢問了地址後，立刻挂斷。他迅速擦幹了身體，換上了幹淨衣物。那家名叫七彩的服裝店隸屬于一個國際化大品牌，是其旗下的高端私人定制服裝店。楊峥有些納悶，除了切割織物跟縫制折邊外，這間服裝店還有什麽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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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區，FIC總部。
餘秋恭謹的朝着對面微微鞠躬：“公主殿下。”他将警方記錄的報告放在桌面：“很抱歉我必須得重新詢問您一次，因爲這涉及到我們一名優秀特工的清白。”
對面的朱迪璇看起來剛剛從驚慌中走出來，她有些疲勞的點頭，表示明白。
“請您再複述一下事發的經過。”
朱迪璇捋了捋頭發，深吸一口氣說：“今天早晨，我跟曼姐去做心理咨詢。”
“抱歉，打斷一下。公主殿下因爲什麽去看心理醫生？”
“是心理咨詢。”朱迪璇說：“上次皇家一号的事兒，對我影響很嚴重。有一段時間我一直失眠。”
餘秋點頭，示意朱迪璇繼續說下去。
“我們八點一刻到了咨詢師，田宇洋已經在那等着我們了……”
“等等。”餘秋再次打斷說：“我拿到了訪客記錄，根據記錄，公主殿下通常會在十點左右到咨詢師。今天爲什麽會提前了将近兩個小時？”
“因爲……因爲昨天碰到了楊峥，那時候他正好從咨詢室離開。我們聊了幾句，約好今天等他結束咨詢一起吃飯。”
看着餘秋不再發問，朱迪璇繼續說：“曼姐像往常一樣等在書房，我跟田宇洋留在了會客室。大約九點鍾，我去了趟洗手間。洗手的時候就聽到會客室傳來争吵聲……”
“争吵聲？誰和誰？”
朱迪璇搖了搖頭：“我隻能聽出一個聲音是田宇洋。”
“然後呢？”
“然後就是兩聲槍響。”朱迪璇吸了吸鼻子：“我吓壞了，不敢過去看。想起房子裏有個通往地下室的暗門，就躲了進去。過了大概四十分鍾，我聽見有人打開了暗門，就沖出去跟他扭打。結果發現對方是楊峥。”
“他沒有傷害你？”
“沒有。”朱迪璇搖頭說：“這時候警笛聲越來越近……”
“稍等。是誰報的警？”
“是我。”朱迪璇晃了晃手腕，左手腕挂着一條黑色的，看起來像是電子手表的東西。“這個是皇室爲了我的安全準備的報警器。隻要我在大明境内，按動報警按鈕，警方就會在最短的時間内趕到。”
“請繼續。”
“他……看起來有些着急，我告訴他地下室有出口，他就從那個出口走了。”
房間裏安靜了片刻，餘秋見朱迪璇已經叙述完了經過，深吸了一口氣：“感謝你的配合，公主殿下。”
“沒什麽……我也希望楊峥不是兇手。”
“他的确不是。”餘秋收拾文件告辭。FIC已經介入此事，讓人莫名其妙的是，在這之前警方就已經發布了通緝令。餘秋想不明白這是爲什麽，朱迪璇的證言已經足以洗脫楊峥的大半嫌疑。爲什麽有人會迫不及待的通緝楊峥？莫非是因爲楊峥觸及到了那些人的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