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總是不自覺的瞥向兩版中間的夾縫豆腐塊廣告，然後套用遲明春交代的解碼規則試圖去破解。嘗試了幾次之後，沒有一個合适的。
遲明春吐口了，在那之後楊峥又對其進行了反複的疲勞審訊，直到确定其将知道的全都說了出來這才罷休。楊峥相信遲明春再沒什麽可隐瞞的了，因爲他始終都是狸貓計劃中的一個小角色，而且是一個曝光邊緣的小角色——如果遲明春真的很重要，那他絕對不可能活到今天。
順着遲明春交代的思路，楊峥皺着眉頭分析着。一個可以持續幾十年，始終沒有曝光的計劃，自然是缜密的。通過報紙傳遞訊息也許隻是其通訊手段中的一種，而毫無疑問的是，每一個受衆都會有截然不同的解碼方式。通過這樣的單線聯系，可以确保即便是某個環節出現問題，也不會牽連到整個組織。這一點跟FIC在海外的特工部署方式很像。
雯子去了二十四小時開放的燕大圖書館，楊峥覺着雯子此行幾乎不可能有什麽收獲。他正這麽想着，公寓房門把手轉動，疲憊的雯子推門而入，從她那紅紅的雙眼就能看出她這一晚過得很糟，而且幾乎沒什麽收獲。
“沒什麽收獲？”
雯子揚了揚手，将鑰匙丢在一旁，徑直朝沙發走去：“明知故問。”
“那就放棄A計劃，”楊峥說：“解碼方式在我們手裏，那些報紙就放在那裏，我們随時可以卻查。”
雯子皺着眉頭說：“我調查了三年的報紙，總計十一條消息，沒有行動指示，沒有命令，有的隻是安撫。或許我們想錯了，遲明春隻是個小到不能再小的小角色，你覺得有人會冒險把他滅口麽？”注冊會計師總是習慣于用付出與回報來評判一件事的風險收益，很明顯，滅口遲明春這件事絕對是風險大于收益。
“按照正常的邏輯，你想的沒錯。”楊峥喝了一口牛奶，說：“但遲明春背後的組織不一樣，他們在大明潛伏了很多年，卻一直處于隐形狀态。這說明他們害怕曝光。遲明春是個小角色沒錯，但這個小角色卻可以讓這個組織浮出水面，暴露在陽光下。一個潛伏已久的間諜組織，這件事一旦曝光，東廠跟FIC就會介入，這兩個機構處理間諜組織的能力可不是警察能比的。”
“間諜？”雯子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不用擔心，我們需要做的隻是釣出大魚。在那之後，如果大家覺着風險太大，我們就把情報賣給FIC或者東廠；如果大家覺着可以繼續，那我們就繼續查下去。”
雯子想了想，看着楊峥說：“我還是那句話，如果我覺得危險，随時都會走人。”
“随你的便。”楊峥攤了攤手，随即将小半塊面包塞進嘴裏，端起杯子将牛奶一飲而盡。拍拍手站起身，他說：“希望傑夫他們能盡快搞定。”
改裝車輛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兒，事實上車輛改裝足足用去了兩天時間。第三天傍晚，當傑夫與詹俊開着那輛MPV停到廢棄修理廠的時候，楊峥幾乎認不出來這貨就是前幾天買的二手貨。
車身由黑色變成了白色，車身側面還漆着快訊商務新聞公司的字樣與标志。車身上方安裝了衛星訊号接收器與大功率的無線訊号發射器；車廂裏更是大變樣，後兩排的座椅完全拆掉，安裝了詹俊的電子設備，因爲時間緊迫，所以車廂内的走線有些糟糕。但詹俊卻毫不在乎，這小子拍着胸脯保證隻要不抛錨這輛車在他手裏絕對不輸給FIC的監視車。
而單從外觀上看，這輛車跟其他商務新聞公司的車輛沒什麽兩樣。什麽是商務新聞公司？那是一群遊走在夜裏，靠着拍攝、兜售各種暴力犯罪、車禍等視頻而過活的家夥。這些家夥有的是退役警察，有的是被清退的記者，他們仗着人脈，監聽着警用通訊頻道，每每有重大案情發生，他們甚至會搶在警方之前趕到現場。兜售的視頻價格不一，一般的車禍能賣上幾百，趕上槍擊能賣上上萬。
楊峥看了看時間，思索了一下，說：“既然都準備好了，那我們現在就執行B計劃。”
……………………………………………………
兩小時之後。
遲明春猛然從昏睡中驚醒，他揉着漲疼的腦袋，茫然的打量着四周。周遭烏煙瘴氣，一些年輕人坐在電腦後，戴着耳機大呼小叫的打着局域網遊戲。過路的服務員隻是詫異的瞥了他一眼，随即端着果汁匆匆而過。他扭動了下酸澀的脖子，眯着眼仔細打量自己面前的電腦屏幕。
屏幕右上角顯示着上機時間與所剩餘額，整個屏幕顯示的則是東方航空的頁面，頁面上顯示着訂單信息。一共有兩張機票，一張是今晚八點十分從特區出發飛往曼谷，另一張是明早九點五十分從曼谷飛往芭提雅。芭提雅？那不是他一直想去的地方麽？
褲兜裏傳來手機輕微的震動，他摸索着掏出來，發現是一條短信：感謝您訂購東方航空……
他茫然的合上手機，總算回想起了什麽。那些家夥說要放了自己，但遲明春根本就不相信。那個電擊得自己死去活來的家夥又給自己注射了一針，之後他人事不知，再醒來的時候，就出現在了這家……網吧？遲明春有些不太确定，就像所有步入中年末期的人一樣，他總是很懷舊，對新事物缺乏新鮮感。網吧，他聽說過，但從沒來過。
這麽說……那些家夥真的打算放過自己？
不……不對！他的記憶一點點的複蘇，與楊峥最後的對話浮現在腦海裏。
“我會放了你，并且給你訂購兩張機票，終點是芭提雅……你不是一直想去哪兒嗎？”
遲明春臉色慘白，不停的搖頭：“你不能那麽做，他們會殺了我的。我……我可以做線人。”
“線人？好啊，那你覺着自己還有别的價值麽？”
遲明春張張嘴，思索了一下，随即憤怒起來：“你們是打算把我當成魚餌！”
“沒錯，這就是你現在唯一的價值了——除非你能說出更有價值的東西。”
“我全都說了。”
楊峥搖搖頭：“那就沒辦法了……不過我可以承諾一點，如果你能逃走，我保證沒有任何針對你的通緝令。”
通緝令……遲明春開始苦笑，他現在巴不得被關起來，警察、FIC、東廠或者是****反恐中心，組織清理叛徒的時候，絕對不會手軟。
現在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遲明春慌張的站起來，最後看了一眼屏幕，右上角的時間顯示他已經上機二十八分鍾。組織從來都是神通廣大，這種通過自己原本身份訂購機票的行爲，絕對已經暴露了自己的行蹤。
他推開椅子，着急忙慌的朝出口走去。
“這位先生，如果您要下機的話請到服務台結算找零……”
遲明春一把推開服務生，小跑着出了網吧。街面上車水馬龍，他四顧着，足足用了半分鍾才确認了自己的位置。選擇了一個方向，遲明春急急地走了過去。
他一邊走，一邊摸索着自己的口袋。大衣、褲兜……他找到了自己的錢包，但錢包裏空空如也，那些人一毛錢都沒給他留下。錢夾子裏隻有幾張信用卡……該死的信用卡！用這東西會留下自己的消費記錄。
他開始尋找附近的提款機，打算将信用卡提現。這樣隻會留下一次消費記錄，再之後沒人能追查到使用現金消費的他的所在。
五十米外的街角就有一台提款機，糟糕的是提款機前排了三個人。他急匆匆的向着提款機跑去，剛跑到一半，他陡然頓住了腳步。一個穿着皮夾克戴着鴨舌帽的家夥越過提款機朝這邊走來，那家夥戴着口罩，雙手插在口袋裏，僅露出一雙盯着自己的眼睛。
遲明春從那雙眼睛裏讀出了危險……在那人的眼裏，自己就是獵物！殺手！組織派來滅口的殺手！
“不！我什麽都沒說！”他一邊倒退着，一邊朝皮夾克毫無意義的辯解着。緊跟着轉過身，朝着相反的方向奔跑起來。
他一邊奔跑一邊回頭觀望，結果迎面撞上了一個穿着呢子大衣的家夥。撞擊的瞬間，遲明春陡然感覺自己的胸口被刺入了冰冷的匕首，緊跟着劇痛傳來。那人錯身而過，疼痛讓遲明春渾身顫抖，他張張嘴試圖呼叫，但卻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他擡起雙手試圖握住那把匕首露在外面的柄，雙手擡到一半，他整個人先是跪倒在地，跟着倒在了路上。
路上的行人吓了一跳，很多人匆匆走過，有熱心的停下來走過去詢問情況，待發現遲明春胸口插着的匕首後，立刻高聲呼叫起來。很快，以遲明春爲中心，一個路人圍成的圈子成形了。沒人注意到錯身而過行兇的殺手，也沒人注意到頭頂始終盤旋着的**********器。
白色MPV車廂裏，盯着電腦屏幕上從**********器傳輸來的航拍畫面，小屁孩詹俊興奮的叫道：“B計劃成功了，大魚上鈎。幹，兩條魚，我隻能跟其中一個……選哪個？”
“跟着呢子大衣！”楊峥迅速作出了判斷。他抓起挂着的外套：“我去跟着他，随時向我報告這家夥的方位。”**********器高空監視不是萬能的，事發地五百米外就有一個地鐵站，一旦目标鑽進地下通道，**********器就成了擺設。
高科技說到底隻是輔助，諜戰說到底比拼的還是特工的個人素質。
“要我跟你一起嗎？”周傑夫問。
楊峥搖頭：“用不着，人多了反而容易暴露。”
“嘿，拿着這個！”小屁孩将一個指甲大小的芯片丢了過來，那是一部追蹤偵聽器。
點點頭，楊峥穿上外套，拉開側面車門，楊峥快速下了MPV。街道上車水馬龍，爲了不引起殺手的注意，他足足等了三十秒的紅燈才随着人流過了人行橫道。
“報告他的位置。”楊峥對着耳麥低聲說。
“前方直走，距離一百七十米……看見那家紅色招牌的餃子館了嗎？他剛剛經過。”
楊峥加緊腳步，對着通訊器說：“我需要抄近道。”
“附近沒捷徑，你要想跟他正面遭遇，就得繞遠……而且必須得快，我看他是直奔地鐵站去的，現在還剩下不到一百米了。”
“左面那條街是不是有另一個地鐵入口？”
“是……别告訴我你打算這麽幹。一旦進了地鐵站我可沒法報告那家夥的位置。”
“好吧，看來這次得不走尋常路了。”
楊峥快走兩步，一閃身鑽進了一條窄巷。他擡頭觀望了一下，瞥見了離地至少有五米高的消防梯。楊峥開始加速，啓動後三秒鍾，他将自己的速度提到了極限，高高跳起來，半空中踩了一下二樓挂在外面的空調，身子一擰攀住了消防梯。
雙臂用力将自己的身體拉上去，緊跟着三兩下他就爬到了三樓的側面陽台。扭開陽台上的門，進去之後楊峥猛的沖刺起來。這幢老式公寓樓的走廊足足有百多米長，一路上不理會走廊裏住戶的驚呼，不到九秒他已經跑到了另一側的盡頭。
同樣打開側陽台門，略微觀察了下前方的情況，楊峥踩着護欄跳上了對面建築的屋頂。二層老式建築的前方，是一幢七層高的酒店，楊峥速度不停，離開屋頂的時候跳起來，跨越四米寬的窄巷，雙手雙腳在接觸的瞬間抱住了酒店側面、鑲嵌在牆壁上的、高聳的白鋼煙囪。
他略略松開雙手，整個人順着煙囪滑落到了地面。
“詹俊，報告目标位置。”
“呃……”**********器沒有監視楊峥，但追蹤器上顯示着的快速移動的光點已經讓詹俊說不出話來了：“在……在你側後方，如果你能兩秒鍾走到巷口……”
沒等詹俊說完，楊峥已經朝着巷口跑去。
他整個人沖出巷口的一刹那，目光已經瞥見了那個行兇的呢子大衣。樣貌普通，目光冰冷，不像是特工，更像是職業殺手。奔跑中楊峥故意踉跄了一下，身子一歪，左肩不偏不倚的撞了那家夥一下。就在撞擊的瞬間，楊峥已經将那枚追蹤偵聽芯片偷偷塞進了那人的大衣口袋裏。
“抱歉……”楊峥故作歉意的回頭朝那家夥道了聲歉，跟着沖到路邊招招手：“……計程車！”
楊峥的打扮很有欺騙性，那人隻是回頭看了一眼，随即朝着地鐵入口走去。
楊峥轉頭看了一眼，随即松了口氣。這時候一輛計程車停在了他面前，楊峥趕忙擺擺手：“不用了。”
他摘下帽子脫掉大衣，往地鐵入口走去：“任務完成。”
通訊器裏傳來詹俊的聲音：“偵聽已經開啓，這家夥跑不掉了。”
一分鍾之後，詹俊興奮的叫起來：“他在打電話……讓我瞧瞧……好的，我已經侵入基站……尋找匹配通話記錄……找到了！”
“有發現？”
“是一個座機号，沒有加密。我查查看……哦，這個号碼屬于添益基金。”
“一家基金公司？”
“确切的說，是一家關愛遺孤的慈善基金會。成立于1869年，哇哦，發起人之一是現任内閣閣老張明海。”
張明海……楊峥攥緊了拳頭。浮出水面的不僅是一條大魚，還是一條鲨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