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日,俄羅斯議會大廈。
敲門聲響起,耶夫洛尼條件反射一般從桌子上彈起來,而後擦了擦額頭的冷汗,長出一口氣放松自己的精神,這才走過去拉開辦公室的門。
進來的是理洛博夫,還沒等對方開口,耶夫洛尼急切的問:“情況怎麽樣了?”
“不太妙。軍隊封鎖了莫斯科,就連副食品供給都斷了,我們很難逃出去。”
“既然走不掉,那就戰鬥到底。”耶夫洛尼态度堅定,他走到窗口扒開百葉窗朝下看了看。天色漸明,議會大廈下方的廣場上聚集了更多的人,那些人都是他的支持者。保守派猝然發動的政變讓耶夫洛尼措手不及,他現在能憑借的隻有這些支持者以及一個坦克團的軍隊了。
下方的廣場輕微的騷動起來,緊跟着在幾個人的領導下,支持者們朝着普列斯尼亞河岸行去。
“我們的支持者要做什麽?”
理洛博夫說:“有傳言說保守派會在今天進攻議會大廈,克拉薩夫琴科領着他們去設置路障,托利亞上校正在調動他的軍隊構築陣地。”
進攻……耶夫洛尼左手用力抓着百葉窗,雙目血紅。從昨天驟然發難開始,保守派領導的國家緊急狀态委員會除了頒布了進入緊急狀态的政令,以及發表了告俄聯盟人民書之外,他們什麽都沒做,甚至都沒有切斷議會大廈的電話線。
就在昨天夜裏,耶夫洛尼接到了大明首輔張孝達親自打來的電話。電話裏張孝達親口保證将全力支持耶夫洛尼組建的俄羅斯聯邦,并承諾會立刻給予政變份子持續的壓力。
昨晚十點左右,大明、美國、英國、法國等國先後發表聲明,譴責國家緊急狀态委員會是陰謀政變,大明威脅或将斷掉已經簽署的一系列援助計劃。
這種口頭上的保證與承諾除了讓人略微心安之外别無它用,耶夫洛尼很清楚這一點,一旦他失敗了,那他的存在就沒有任何價值。大明等國不是慈善家,他們不會爲一個沒價值的家夥投入一分錢。
一夜過後,耶夫洛尼已經從昨天的一日三驚中平靜了下來,他開始思索應對措施。除了繼續發動支持者外,他必須将事情考慮到最壞。比如,傳言中今天開始的攻擊。
“理洛博夫,我們必須得做出最壞得打算了。”耶夫洛尼說:“我提議業務管理小組,由布羅科夫領導。具體的小組人選由你拟定,告訴布羅科夫,遠離城市,最好占據一個廣播站。萬一保守派真的進攻了,布羅科夫可以組建另一個根據地,進行長期鬥争。”
理洛博夫點點頭:“我立刻去辦。”理洛博夫知道,這是耶夫洛尼在準備後事了。
理洛博夫很快就拟好了人選,耶夫洛尼審閱後簽字,随即簽署了該項命令。再之後一如昨日,耶夫洛尼出現在人群中,站在高處高聲演講,默默的等着保守派的進攻。
上午十點鍾,國家緊急狀态委員會發布第2号決定,決定暫時限制中央、莫斯科市和州的社會出版物。隻允許幾家傾向于保守派的出版物、報紙出版。
然後一直到日暮時分,該來的進攻依舊沒有到來。保守派到底在想什麽呢?
耶夫洛尼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直到晚上六點鍾,他才知道保守派居然在這個時候,在克裏姆林宮開記者招待會。
“這些個蠢貨,換了是我早就攻占議會大廈了。”得知真相後耶夫洛尼興奮的口不擇言:“我們的機會來了,理洛博夫!他們試圖借助憲法的權威,使緊急狀态委員會行動合法,他們輸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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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裏姆林宮。
亞納耶夫走上台的時候,閃光燈連成片的閃爍着。對着麥克風,亞納耶夫侃侃而談。他談了俄國的現狀,民生的凋敝,經濟的萎縮,以及政局的混亂,而上述一切也是成立國家緊急狀态委員會的必要因素。
五分鍾的發言後,随即進入了記者提問時間。
一名英國記者率先提出問題:“亞納耶夫先生,耶夫洛尼堅稱國家緊急狀态委員會是非法組織,請問您怎麽看待這一點。”
“國家緊急狀态委員會的合法性毋庸置疑。根據憲法127條,俄聯盟總統不能履職的情況下,由我本人代行總統職責。而國家緊急狀态委員會又是在我的授意下成立的,耶夫洛尼這麽說,是在懷疑憲法的合法性咯?”
台下發出輕微的哄笑聲,那笑聲來自前排的俄國記者。
一名葡萄牙記者第二個提出問題:“請問副總統先生,國家緊急狀态委員會成立的目的是什麽?是不是爲了社工黨的複辟?”
“你這是兩個問題。我先回答你的第二個問題,國家緊急狀态委員會不是爲某個組織服務,而是爲了整個俄國,全社會的民衆服務。國家緊急狀态委員會,決心采取最果斷措施使國家和社會盡快走出危機。我本人已經提請,在十六日舉行的俄聯盟非常會議上确認實行緊急狀态的權力。”
“副總統先生,”大明記者站起來說:“我本人十分關心總統古裏亞先生的安全,有傳言說國家緊急狀态委員會已經迫害了古裏亞。”
“無稽之談!”亞納耶夫說:“古裏亞總統處于十分安全的狀态,沒有受到任何威脅。他現在在克裏米亞休息和治療,我希望古裏亞總統能盡快康複,重新履行總統的職責。我跟古裏亞總統是朋友,我們之間關系密切。古裏亞總統總會歸隊,到時候我們還會在一起工作。”
記者招待會持續了一個小時,無數刁鑽的問題讓亞納耶夫下來的時候已經滿頭是汗。局面的變化讓人始料未及,昨天還是一片大好,到了今天保守派就變得危機重重起來。
大明等國的嚴正聲明讓保守派壓力倍增,那些政府中原本已經妥協的******又重新搖擺起來。大明的救援物資無比重要,一旦斷掉,俄國就會有超過三分之一的人陷入饑荒之中。
走向會議室的亞納耶夫怒氣沖沖:“我們俄國的事兒什麽時候輪到那些外國人來指手畫腳了?”
迎上來的柯留奇歎息了一聲:“現在的俄國……簡直跟兩年前是兩樣。”那時候,葡萄牙之類的小國代表見了俄國代表吓得都得繞道走,而現在葡萄牙的記者都敢對着俄國副總統發難,真是……物是人非。
發現自己說了一句喪氣話,柯留奇強大精神說:“不要緊,等我們穩定了局勢,那些家夥會對俄國重新充滿敬畏。”
“但願吧,柯留奇同志。”亞納耶夫問:“那邊還沒有消息麽?”
“暫時還沒有,但我想應該快了。”
亞納耶夫點點頭。下午的時候,巴克拉諾夫等人已經趕赴克裏米亞,他們受命逼迫古裏亞遞交辭呈。隻有這樣,國家緊急狀态委員會才能合法化。
他們倆剛走到會議室的門口,會議室的大門一下子從裏面撞開了。看見莽撞沖出來的是一名克裏姆林宮的工作人員,柯留奇立刻拉長了一張臉:“怎麽回事?”
“啊……帕夫洛夫同志暈倒了,我去叫醫生!”那人說完,趕忙往外跑去。
亞納耶夫與柯留奇對視一眼,快步走進會議室。隻見一圈人将躺在地上的帕夫洛夫圍在中央,詢問之後,有人說剛才帕夫洛夫毫無征兆的暈倒在地,可能是高血壓發作了。
幾分鍾之後,醫生來了。
仔細的爲帕夫洛夫檢查了一番,随即下了定論:“是高血壓,病人不能繼續熬夜工作了,他必須得好好休息。”
亞納耶夫愁悶得皺起了眉頭,揮揮手,招呼人将帕夫洛夫擡上擔架送去了醫院。
帕夫洛夫的倒下,讓所有人的心頭都蒙上了一層陰影。會議開的很沉悶,完全沒讨論出什麽有用的東西,最後僅僅是做出讓第一副總理多古日耶夫代替帕夫洛夫進入國家緊急狀态委員會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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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裏米亞福羅斯,俄國最高領導人别墅。
古裏亞焦躁的在房間裏走來走去。7号的時候,他同俄羅斯總統耶夫洛尼讨論了即将簽署的新聯盟條約和聯邦委員會會議的有關事項。他準備12月9日飛回莫斯科,12月10日在克裏姆林宮主持新聯盟條約的簽字儀式,并發表演說。
8号的時候,古裏亞同副總統亞納耶夫通話,并告訴亞納耶夫他抵達莫斯科的具體時間,亞納耶夫答應要去機場迎接他。午餐後,古裏亞繼續起草預定在新聯盟條約簽字儀式上發表的演說稿。
等到了9号早晨,政變疾風驟雨一般的襲來。克格勃的一個團封鎖了古裏亞在克裏米亞福羅斯灣的别墅區,切斷了電話線,并用兩輛牽引車阻斷了機場的飛機跑道。
被軟禁的古裏亞大吃一驚,随即心急如焚,他急于知道俄國政局到底變成什麽樣子。然而他除了電視之外,又沒有任何信息來源。
整整一天的時間裏,古裏亞數次派人與封鎖别墅的軍隊交涉,最後幹脆親自上陣,可什麽結果都沒得到。
敲門聲突兀的響起,讓古裏亞停下了腳步。進來的是他的衛士長:“總統先生,有一群人想要見您?”
“誰?”
“波爾金、舍甯、巴克拉諾夫、瓦連尼科夫還有保衛局局長普列漢諾夫。”
聽着這一連串的名字,古裏亞愣了愣神。該來的總歸要來,他定了定神,随即快步走向自己的辦公室。他走進辦公室的時候,那些人早就等在那裏了。
古裏亞嘴角挂着嘲諷的笑意,看着衆人說:“同志們,這可真是前所未聞的拜訪啊。”
古裏亞信步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後,施施然坐下,沒等衆人開口,他搶白道:“在我們談話之前,我要問你們,是誰派你們來的?”
巴克拉諾夫回答說:“委員會。”
“什麽委員會?”
“哦,是爲處理國家緊急狀态而建立的委員會。”
“誰建立的?我沒有建立,最高人民代表大會沒有建立,誰建立的?”古裏亞咄咄逼人的诘問着。
衆人對視一眼,古裏亞的餘威猶在,這讓所有人在面對他時不自覺的弱了三分。
普列漢諾夫清清嗓子,站出來說:“事實上這正是我們這次來的目的。古裏亞同志,請您簽署這份緊急狀态令;或者——”普列漢諾夫長長的停頓了一下:“——把職權交給副總統亞納耶夫。”
古裏亞不屑的笑了笑:“你在威脅我麽?威脅俄聯盟最高領導人?誰給你的權力?滾出去!”
普列漢諾夫羞惱得面紅耳赤,上前一步似要辯駁,但更像是打算動手。見狀,巴克拉諾夫趕忙拉住了他:“普列漢諾夫同志,你先出去一下,這裏我會處理好的。”
普列漢諾夫喘着粗氣,忿忿的瞪了古裏亞一眼,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一個小醜!”古裏亞惡毒的對普列漢諾夫的背影說完,随即又說:“緊急狀态……誰能告訴我,用這種方式解決問題的根據是什麽?”
“國家的狀況。”巴克拉諾夫回答說:“俄國正走向災難,必須采取措施,需要施行緊急狀态,其他措施救不了我們。醒醒吧古裏亞同志,我們不能繼續自欺欺人了。”
“我不同意。”古裏亞搖了搖頭說:“俄國的狀況正在慢慢變好,絕不是像你說的那樣走向災難。更重要的是,我本人極其反感你們的做法。如果有不同意見,讓我們到最高會意提出這些問題,讓人民代表大會讨論并尋求解決方案。”
古裏亞認爲,近年來他不止一次成功地阻止或防止了事情發生危險的逆轉。他相信,今天他仍能改變局勢。他告訴來訪者:“你們和派你們來的人是不負責任的。你們會毀掉自己,但這是你們自己的事,去你們的吧!但是你們也将毀掉這個國家,毀掉我們已經做的一切。告訴派你們來的委員會吧。”
“我們即将簽署聯盟條約。我們已同各共和國一起,準備就食品供應、燃料和金融問題做出重大的決定,以便盡快穩定政治經濟形勢,加速向市場經濟過渡,給人民以更多的機會在各方面進行發展。我們馬上就要達成協議了。當然,我們還沒有達成充分協議:雙方都沒有擺脫猜疑。這種猜疑存在于各共和國和中央的關系中,也存在于各派政治力量和社會運動之間的關系中。但是尋求協議是唯一出路。它已經有了眉目,我們已經開始向前邁進。隻有一心要自殺的人才會現在在我國實施緊急狀态。我同此事毫無關系。”
話不投機半句多。軍人出身的瓦連尼科夫幹脆說:“交出你的辭呈。”
古裏亞态度堅決:“這兩件你們一件也得不到——把這告訴派你們來的人吧。”
古裏亞接着說:“實際上,我有可參會見許多共和國的領導人來讨論這些問題。10日我們将簽署聯盟條約。11日将舉行聯邦委員會會議。我們将在内閣會議上讨論達成協議的事項。我們必須作出某些決定。但不是用你們要使用的方法。”
“就算你們強行讓國家進入緊急狀态,此後會怎麽樣?你們能不能至少制定出接下來一天的計劃以及以後的幾個步驟——再下一步怎麽辦?國家将拒絕這些措施,不予支持。你們想利用困難和人民的厭倦,你們以爲他們準備支持任何一個獨裁者!”
“我們……”
古裏亞根本不給對方辯駁的機會,又說:“我建議召開一次最高人民代表大會,在那裏解決一切問題。你們對現狀擔憂嗎?我們也都擔憂。你們相信需要緊急措施。我持同樣的意見……我将捍衛政策的三個主要方向:尋求一緻,擴大改革,與國外合作。特别是因爲,在這決定性的階段,其他國家願意同我們合作。”
賦有使命的來訪者當然不會妥協,古裏亞也毫不讓步。争吵的最後,古裏亞說:“那麽就這樣吧。沒有什麽可以再談的了。回去報告,我絕對反對你們的計劃,你們将被擊敗。”
會面就這樣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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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帝國,特區。
俄國爆發的一二九政變牽動着所有人的心,與之比鄰的大明帝國自然更爲關心。昨晚首輔張孝達就公開表示了對耶夫洛尼的支持,以及對政變者的譴責。
大明生怕俄國重新走上冷戰的老路,與大明持續的對耗下去。雙方都是核武器大國,武力颠覆對方政權這種事想都不要想。既然不能消滅,那就隻能對峙。
然後就又陷入了之前三十幾年的圈子,俄國人滿世界的煽風點火,大明追在尾巴後面滅火。俄國人花費一盧布,大明就得投入十人民币。
“閣下,莫斯科的政變,顯然是有強力人物支持的。亞納耶夫、柯留奇、帕夫洛夫、巴克拉諾夫,這些人全都是俄國高官。他們的參與,會讓政變的可能性大增。”大明國家安全顧問憂心忡忡的說:“我們認爲其可能性達到百分之七十。所以我建議不要截斷和他們聯系的橋梁。”
張孝達皺着眉頭,思索着國家安全顧問的話。
“事情沒那麽誇張!”一個聲音從客廳外傳來,緊跟着一個中年人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
看着來人,首輔張孝達笑了:“佩綸,你總算來了。”
來人是張佩綸,曾經的李鴻章幕僚長,現在的大明國家情報委員會主任。大明國家情報委員會,是大明情報機構裏一家專門負責中、長期策略思考的組織,冷戰中期成立,負責編制國情評估等報告,也支援情報首長做出判斷。
張佩綸沖着張孝達微微鞠躬:“首輔閣下,讓您久等了。因爲我需要很多情報去分析,所以遲了一些。”
他就坐後說:“我在FIC的電腦裏查詢了近幾天來俄軍和克格勃的調動部署情況。令我吃驚的是與事前幾乎沒有什麽變化。”
“哦?”張孝達覺得事情有些不可思議。
“沒錯,除了莫斯科周邊駐軍稍微移動了一下,包圍了莫斯科之外,其餘的一切照常。”頓了頓,張佩綸笑着說:“所以我認爲這次政變是一次不協調的、倉促準備的臨時性行動。我預測克裏姆林宮回到保守派手中的可能性是10%,保守派和改革派之間處于無限期僵持狀态的可能性爲45%,而政變早期失敗的可能性也是45%。”
“也就是說,保守派的赢面很小?”
張佩綸打開公文包,将一摞幾十頁的文件遞過去:“這是分析報告,您可以自行判斷。”
首輔張孝達仔細的翻閱着這份報告,莫斯科幾方的應對措施透過紙面躍然眼前。半個小時之後,合上報告的張孝達閉目沉思了一下,待睜開眼睛,說:“你說的很對,佩綸,保守派的愚蠢讓他們幾乎沒有成功的可能性。百分之十?太多了,他們成功的可能性隻有百分之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