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電話,虛弱的曹毓文松了口氣。身旁的蘇洪急切的問:“怎麽樣?”
曹毓文瞟了他一眼,低聲說:“解決了。”
“怎麽解決的?”
“佐藤次仁那家夥騙了紮烏爾,備用計時器完全就是個擺設。”
“****!”蘇洪叫罵一聲,也不知是贊許還是發洩。
曹毓文整個人的精神略微放松了下來,懸在心頭的核爆不會發生了,于此同時另外一件事卻越發的讓他覺得如鲠在喉。他看向蘇洪:“有錢麽?”
興奮中的蘇洪胡亂的掏出了錢包,曹毓文接過去,從中抽出了兩張二十元的鈔票,揚了揚,塞進口袋:“算我借你的。”說完,平伸出右手開始攔計程車。
“你要幹嘛?”
“回家一趟。”
“這可不行!”蘇洪打量着曹毓文,目光始終不自覺的盯着其罩着眼罩的右眼:“你得去醫院,我答應過楊峥。”
“放心吧,一時半會我不會死的。”曹毓文有些傷感的說:“我現在必須得回家。”
“着什麽急,反正冒牌貨……”蘇洪說了一半突然想明白了。冒牌貨頂替了曹毓文,說不定跟曹毓文的老婆滾了多少次床單,這事兒換個正常男人都受不了。而且同床共枕這麽久他老婆都沒發現冒牌貨有問題,這就更能說明問題了。于是他同情的看着曹毓文,小聲說:“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曹毓文堅定的搖了搖頭,拒絕了蘇洪的好意。蘇洪反倒了然了,他将心比心,換做自己碰上這麽一檔子事兒,他絕對不會想讓任何人知道,就更别提出現在夫妻對峙的現場了。于是他沒再說什麽,拍了拍曹毓文的肩膀:“我給上頭報告,手機你還用麽?”
曹毓文随手将手機還給蘇洪,這時候一輛空車停在了曹毓文面前,他拉開車門鑽進了後車廂,朝着車外的蘇洪點點頭,報了地址之後開始閉目養神。
看着載有曹毓文的計程車消失在車流中,蘇洪歎息着搖了搖頭,他開始撥打電話,片刻之後電話通了:“處長?是我,蘇洪……我當然沒死,這事兒有點複雜,不過我建議您趕快往上報……爲什麽?因爲我哥們剛剛拆了一枚核彈……真的!誰撒謊誰特麽是孫子!”
計程車上,前面的司機始終通過倒視鏡往後看着,目光不自覺的集中在曹毓文的眼罩上。黑色的眼罩,臉上的傷痕,再加上曹毓文一臉的陰郁,司機習慣性的開始揣測後面的乘客到底遭遇了什麽。
曹毓文不耐煩的指了指自己的眼罩說:“車禍。”
司機立刻恍然,覺得理當如此,随即開始滔滔不絕的說起他親眼看到的各式各樣的車禍。按照司機的說法,在他有限的八年出租車司機生涯裏,平均每三天親眼看到一起車禍,平均每周親眼看到車禍死人。
後面的曹毓文用僅存的左眼瞟着窗外飛逝而過的街景,腦海裏回憶着與妻子的點點滴滴。妻子徐慧一直都是賢惠、聰敏,很有魅力的一個女人。大學時代徐慧就很優秀,畢業時别人還在爲工作發愁的時候,徐慧已經接到了幾家跨國大公司以及政府職能部門的邀請。
結婚之後,徐慧選擇了犧牲自己,做了一名全職家庭主婦。而那個時候,曹毓文的薪水遠不及徐慧。曹毓文對徐慧一直心懷愧疚,他覺着娶了徐慧這樣一個善解人意的女人做妻子,是自己一生最大的幸福。徐慧有些小脾氣,但除了偶爾發發牢騷,她幾乎從不跟曹毓文發火。
曹毓文知道,能在跨國公司三年内升到中層的妻子并不是表面看起來的嬌弱小女人;恰恰相反,工作狀态中的徐慧是個十足的女強人。她是因爲曹毓文,才選擇做一個小女人。
腦海中甜蜜溫馨的畫面轉瞬即逝,曹毓文開始揣測冒牌貨以及西拉耶夫組織到底是靠什麽脅迫了徐慧。但他現在腦子一團亂麻,完全沒什麽頭緒。幾個可能在腦海裏亂轉,每一個都有可能,每一個都很糟糕。他最擔心妻子實際上已經死了,待在自己家裏的同樣是一個冒牌貨,但不知道爲什麽,他的内心反倒期待着這樣的結果。
胡思亂想中時間飛逝,計程車漸漸停了下來。曹毓文的目光重新聚焦,發現右側車窗正對着自己的家門。付了車資,下車之後,他站在那裏莫名的緊張了起來。
他深吸一口氣,邁步走到家門口,按動門鈴,站在那裏默默的等待。門打開了,妻子徐慧的面孔從門縫裏探出來。曹毓文用僅有的左眼使勁盯着妻子的臉,試圖找出些許的不同。徐慧白皙的面孔上絲毫沒有動過手術的迹象,他目光移向徐慧的右耳垂,然後看到了那一枚耳廓上的細小紅痣。
面前的妻子,沒有被掉包!
“你找誰?”徐慧沒有認出門口的曹毓文,他與她記憶中的樣子差距實在太大了。
當徐慧開口說話之後,曹毓文就愈發确認了這一點。
曹毓文的沉默,讓徐慧緊張起來:“你再不說話我就報警了。”
曹毓文回了神,沙啞着嗓子說:“是我。”
耳熟的聲音讓徐慧怔了怔,然後猛勁的盯着曹毓文看,幾秒鍾之後,徐慧拉開房門,捂着臉恸哭起來:“我的老天……”她一下子撲進了曹毓文的懷裏,緊緊的擁抱了下,随即雙手推開曹毓文的胸膛,流着淚用手觸摸着曹毓文的臉龐:“你怎麽……怎麽變成這樣了?你的右眼……”
曹毓文偏偏頭,躲開了妻子企圖掀開眼罩的手:“沒什麽,那些混蛋摘掉了我的右眼。”
“啊!”徐慧驚呼一聲,眼淚有如泉湧:“我們……去醫院,去最好的醫院!”
曹毓文雙手抓住妻子的肩膀,微微搖了搖頭。待徐慧冷靜下來,他才虛弱的說:“我累了。”
徐慧擦了把眼淚,趕忙攙扶着曹毓文進了房子。
兩人進了客廳,徐慧将曹毓文放在了沙發上,她覺得這樣會舒服一點。
曹毓文緩緩移動着腦袋,看了一圈說:“什麽都沒變。”可短短的十幾天,卻讓一切都變得物是人非。“孩子呢?”
“睡了。”
徐慧慢慢停歇了抽泣,忙碌着爲曹毓文沏了一杯咖啡,然後沉默的坐到了曹毓文的對面。短暫的喜悅之後,空氣中布滿了彌散不開的愁緒。
曹毓文歎息了一聲,從甫一見面妻子的反應就能看出來,妻子有問題。曹毓文覺得自己混亂的已經失去了理智,他一面慶幸着妻子的生,一面遺憾着妻子未死。死,一了百了,曹毓文将一生背負着痛苦;生……就要面對着現在這樣攤牌後數不清的問題。
慢慢喝了一口咖啡,曹毓文終于打破了沉默:“我們從哪兒開始說起?”
徐慧紅腫着眼睛,搖了搖頭,剛剛停歇的眼淚一下子又湧出來。
曹毓文真希望徐慧張口說,是恐怖分子用自己以及孩子的生命進行了脅迫,她自己不得不妥協……哪怕曹毓文明知道這是謊話。但他知道徐慧不會這麽做。
良久,徐慧深吸一口氣,鼓足了勇氣說:“我是一名間諜。”
這個答案讓曹毓文無比心痛。
“我不是大明人。七歲那年,我取代了徐慧的身份,從此開始就以徐慧的身份生活。”
“狸貓計劃!”曹毓文咬牙切齒。
徐慧淚眼婆娑,無奈的搖了搖頭,繼續說:“我的任務是潛伏,如果沒人喚醒我,那就一直潛伏下去。”她苦笑了下:“我以爲自己這輩子都不會被喚醒。結果……結果直到一個月前我在報紙上看到了喚醒訊号。”
間諜們通過敵對國報紙來傳遞消息是經常使用的手段,這一點都不稀奇。
“我以爲隻是巧合,結果第二天的報紙又發布了訊号。”徐慧抽出紙抽裏的紙巾,擦着眼淚說:“我不想被喚醒,于是裝着沒看見。然後第三天,一個人找上了門……我沒辦法啊……”
曹毓文心裏驚濤駭浪,但臉上依舊木然。隻是他握着咖啡杯的雙手在不停的顫抖着。
徐慧聲音哽咽:“我一開始死也不同意,他們就威脅要殺了我們的孩子,還要揭露我的身份……他們答應不會傷害你,事後會送我們一家去國外團聚……我知道他們在耍花樣,可……我沒辦法啊……”
聽着妻子的哭訴,曹毓文一點點平複着心中的驚濤駭浪。有那麽一刻,他抑制不住的想要拍案而起,大聲質問妻子與自己結婚的意圖。但他控制住了,然後在恢複理智之後,将這個荒謬的念頭抛諸腦後。
曹毓文的工作一直都是個秘密,妻子徐慧一直都以爲他隻是一家外貿公司的經理。曹毓文想,如果那些人不告訴徐慧,恐怕這件事會瞞上一輩子。曹毓文也堅定了一個念頭,妻子是愛自己的,如果沒有被喚醒,他們會像普普通通的夫妻那樣平淡的走完一生。
她爲什麽會是間諜?爲什麽會被喚醒?爲什麽是狸貓計劃中的一員?
斷斷續續的抽泣聲中,徐慧說完了整件事。她如釋重負,如同洩了氣的皮球一樣,靠在單人沙發裏,目光呆滞的看着丈夫曹毓文。
曹毓文知道,徐慧這一刻恐怕已經心若死灰。妻子已經說了一切,現在壓力又落在了曹毓文的肩頭——他該怎麽辦?他該怎麽處理自己的妻子?
以間諜罪将其逮捕?憑着一顆強烈的愛國心,曹毓文絕對有理由這麽做。但曾經的理所當然,現在卻成了絕不可能。
絕望的情緒,籠罩着明豔的妻子。曹毓文知道,隻要自己說一嘴,妻子一定會毫不猶豫的自行了斷。但如果他這麽做了,又跟那些禽獸有什麽區别?
一邊是家,一邊是國,曹毓文的内心在中間左右徘徊。
良久,曹毓文歎了口氣,虛弱的撐起身體,向着卧室走去。片刻之後,卧室裏傳來了淩亂的聲響。徐慧擦幹眼淚走進卧室,發現曹毓文正胡亂的爲自己整理行李。
曹毓文臉上的困惑不見了,目光重新堅毅起來,他看着徐慧說:“一會兒我給你搞一輛車,你現在就走。離開特區,往西北走,不要走高速,也不要乘坐飛機。地下室的保險櫃裏有錢,不多,大概十幾萬。想辦法搞到假證件,隻要離開大明你就安全了。去澳洲,那裏比較安全。”
“那你怎麽辦?”
曹毓文搖了搖頭:“别管了,我能處理好。”話是這麽說,但實際上曹毓文完全沒想過後果,他平生第一次憑着本能去決定一件事。
收拾完畢,徐慧最後一次抱了孩子,揮淚提着行李跟曹毓文離開了家。曹毓文在街角沒有監控的地方極其蹩腳的撬開了一輛車,好半晌才短接打着火,随即迫不及待的将徐慧推進了車内。徐慧一直抓着他的手腕不撒手,曹毓文知道時間緊迫,再過一會兒也許想走都走不了啦。于是狠心的拉開了妻子,敦促着說:“快走吧,記得千萬不要聯系我。”
“那我們怎麽辦?”
曹毓文沒回答。他沒法回答,理智的考慮,也許這輩子他們永遠都見不到了。
徐慧似乎也想到了這點,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一粒接着一粒的灑落。曹毓文爲其關好了車門,兩個人透過車窗彼此凝視。半晌之後徐慧撕心裂肺的叫了一聲,發動了汽車走了。
一路走回家的曹毓文有如行屍走肉,直到他看見搖籃裏的孩子,才恢複了一點生氣。從今天開始,他更應該考慮的是怎麽照顧好孩子。
呼嘯的警笛聲由遠及近,警車停在了家門口,閃爍的警燈照射進來,透過窗簾映在牆壁上藍紅交替。一支戰術小隊破門而入,小心謹慎的搜索每一個房間。突兀的聲響讓小家夥嚎啕大哭起來,曹毓文趕忙抱起孩子哄了起來。
兩名特種部隊成員闖進來,将槍口對準曹毓文,警告着讓曹毓文放下孩子。這時候幾個黑衣人走了進來,領頭的擺擺手示意讓隊員放下槍口。然後走上前,滿含同情的說:“曹主管……你的妻子……”
“她走了。”
“去哪兒了?”
曹毓文沉默以對。
黑衣人們彼此對望,領頭的歎息了一聲:“曹主管,你需要治療。放心,我們會妥善照顧你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