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嶽輝駕着自己的那輛速捷朝着特區的西郊開去。車廂内,那風擋玻璃前的挂件随着些許的颠簸而左右晃動。挂件的正面是一張張嶽輝的單人照,照片裏的他意氣風發,單手攥着校長頒發的學位證書;挂件的北面同樣是一張照片,照片的左側,張嶽輝笑得眼睛成了一條縫,看起來那麽傻。照片的右側,則是一個白衣翩翩,笑容恬靜的女孩。
就好像每個人的學生時代都曾經有那麽一個女孩,白白瘦瘦,笑起來恬靜,每次回憶起都會讓人如沐春風。徐慧就是這麽一個女孩,一直存在張嶽輝的記憶裏,無時或忘。
這些年來張嶽輝無法忘記徐慧,但他隻能把她埋藏在記憶裏。有時候他會繞行大半個特區,就爲了遠遠的隔着窗子看一眼已經嫁做人婦的她。他會隐藏身份,用一個幾乎從不發言的賬号關注徐慧的TT狀态;他還會偶爾以權謀私,利用東廠的便捷讀取她的最新資料。
盡管如此,他卻從沒有再出現在徐慧的生活裏。他能做的,隻是遠遠的觀望,默默的祝福,以及對曹毓文咬牙切齒的嫉恨。
十年了,有時候張嶽輝都懷疑自己是否患上了精神疾病,甚至反問徐慧究竟好在哪裏,讓自己發了瘋一樣停不下來。無數次的自問,始終沒有一個答案。于是張嶽輝覺着徐慧已經住在了自己的心裏,再也搬不出去。
速捷随着愈發稀少的車流已經開出了五環,那一大片熟悉的别墅區出現在眼前,張嶽輝莫名的心跳起來。他将要面臨的是十年來的第一次久别重逢,他甚至都不知道第一句話該怎麽說出口。
胡思亂想中,張嶽輝甚至想着曹毓文也許再也回不來了,那樣說不準自己可以擁有徐慧。但緊跟着他叫大罵自己無恥。毫無疑問,張嶽輝是個驕傲的人,他内心的驕傲絕不允許自己利用這種龌龊的手段去達到目的。
曹毓文與徐慧的房子已經近在眼前,但張嶽輝到現在也沒拿定主意,那第一句話到底該說什麽。他将車子停在徐慧房子的斜對面,拉下手刹,點了根香煙,就默默的注視着那幢房子。
香煙抽到一半的時候,窗口出現了徐慧的身影。她還是那個樣子,看起來稍稍豐腴了一些,臂彎中抱着孩子,低着頭滿是笑容的逗弄着懷中的寶寶。張嶽輝心痛了一下,他很希望那個孩子是自己與徐慧的愛情結晶。但顯然不是。張嶽輝知道,那個小女孩名叫曹爽。
“媽的!”手指傳來的灼痛讓張嶽輝一哆嗦,煙頭掉在了副駕駛的座椅上。咒罵一聲,張嶽輝趕忙打開車窗丢掉煙頭,回過頭發現真皮座椅上已經多了個黑洞。
靠在座椅上深吸了幾口氣,張嶽輝推門下了車。他邁開大步,朝着那幢房子走去。窗子裏面的徐慧朝他這邊張望了一眼,随即像沒看見一樣轉身離開了窗口。張嶽輝不禁苦笑,十年了,恐怕她早就忘了自己。
他定在門口,遲疑着伸出手按響了門鈴。
叮咚——
大概過了半分鍾,大門打開,徐慧莫名其妙的看着門口的他。然後她倆上的莫名其妙變成了驚訝,随即又變成了驚喜:“張嶽輝?怎麽是你?”
“嗨,好久不見了,小慧。”
“快進來快進來。”
張嶽輝被徐慧讓進了屋,他原本繃着、不知所措的面孔,随着曾經女孩的恬靜笑容而笑容,一雙眼睛重新變成了一條縫。
将張嶽輝讓到客廳沙發上,徐慧指了指懷中昏昏欲睡的孩子說:“等我兩分鍾,這小祖宗馬上就睡着了。”
“你去忙吧。”
徐慧轉身去了卧室,坐在沙發上,張嶽輝隐約能聽見從卧室裏傳來的哼唱。他雙手交疊,有些心慌的打量着客廳裏的陳設,目光最終停在裝飾壁爐上的照片。曹毓文與徐慧的合影很少,大多數都是徐慧的單人照。但張嶽輝從徐慧的笑容能感覺出來,拍照片的人一定是曹毓文。
腳步聲漸近,徐慧笑着,壓低了聲音說:“我們有好多年沒見了吧?要喝點什麽?”
“黑咖啡。”他先回答了第二個問題,緊跟着又回答了第一個問題:“已經十年沒見了。”确切的說是十年零一百三十七天。
“已經那麽久了嗎?”徐慧眨了眨眼睛,一邊燒着水,一邊感歎着說:“時間過得真快,真是白駒過隙。”
“是啊。”
徐慧看着他說:“你看起來沒什麽變化,還是那樣。不過看起來更幹練了。對了,你是怎麽找到這兒的?”
叙舊隻會讓張嶽輝沉浸在過往的苦澀中,他想了想說:“我爲東廠工作。”
“東廠?”徐慧小吃一驚:“那你豈不是特工?”
“算是吧,不過絕對跟你想的不一樣。我的工作大多數時候都是坐在電腦後面處理文件。”沉吟了一下,張嶽輝說:“小慧,我今天來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問你……曹毓文,最近有沒有什麽怪異的表現?”
“他?”徐慧撫了下頭發,有些慌張的說:“沒什麽奇怪的啊,就是比較忙。你幹嘛問他?他……犯事兒了?”
張嶽輝皺了皺眉:“他沒有跟你提過他的工作麽?”
“說得不多,反正進出口貿易之類的我也不感興趣。”
曹毓文一直瞞着徐慧?這讓張嶽輝有些憤怒,這個該死的騙子!
深吸了一口氣,張嶽輝沉聲說:“事實上你丈夫,也就是曹毓文,他并不在進出口公司工作……那隻是他的掩護身份,實際上,他是FIC行動處主管。”
“哈?”徐慧瞪大了眼睛:“你在開玩笑?”
“很遺憾,我沒看玩笑。”張嶽輝讓自己進入了工作狀态,嚴肅的說:“請你好好回想一下,最近半個月他有沒有與平常表現的不同,比如一些生活小習慣之類的。這很重要。”
“他到底犯了什麽事兒?”徐慧被吓壞了。
“我有充足的理由懷疑,你丈夫曹毓文在羅馬尼亞的一次行動中被俘,然後被人冒名頂替。也就是說,現在出現在你面前的曹毓文,很可能是個冒牌貨!”
徐慧驚愕的站在那裏,然後陡然憤怒起來:“張嶽輝!你這樣有意思嗎?我知道你一直恨毓文,可這不關他的事。我就是因爲看不慣你的小肚雞腸,才會選擇他。”
苦澀一笑,張嶽輝說:“小慧,冷靜下來。你了解我,你想想,像這種事我可能會來騙你嗎?”
徐慧雙眼失神的靠在餐桌上。客廳裏歸于沉寂,片刻之後燃氣竈上的水壺響了起來。徐慧恍若不聞,突然說:“你說的都是真的?”
張嶽輝點頭。
“如果……我是說如果,那毓文還活着嗎?”
張嶽輝說:“我隻能說,活着的可能性很大。畢竟你丈夫是FIC行動處主管,腦袋裏有很重要的情報。而且,爲了讓冒牌貨繼續扮演下去,那些恐怖分子也需要你丈夫活着。”
徐慧失常的喘息着,然後慢慢平複下心裏的恐慌。她轉過身,顫抖着提起水壺,爲張嶽輝沏了一杯咖啡。端過來,坐在張嶽輝側面的單人沙發上,徐慧噙着淚水說:“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張嶽輝勸解說:“小慧,你一定要好好想想。我們必須盡快揭穿冒牌貨,否則說不準背後的恐怖分子就會在特區引爆核彈。”
“核彈?”
“沒錯,那些恐怖分子正在造核彈。你放心,隻要揭穿了冒牌貨,我一定盡快從那家夥嘴裏撬出你丈夫的下落,然後派出特種部隊把他救回來。”無意中張嶽輝說了大話,事實上這種事已經超出了他的權限,這些話唯一的作用就是安慰不安的徐慧。
“他……這些天有些冷淡。”徐慧半晌之後才繼續說:“每次回家都說很累,躺下就睡,早早的就起來上班。嗓音也變了,他說是出國染上了感冒。可我覺着不對,因爲他感冒的聲音不是這樣。”
張嶽輝興奮起來,在徐慧開口的時候已經打開了錄音筆。聽到關鍵證據,張嶽輝端起咖啡呷了一口:“繼續,還有别的嗎?”
“還有就是……他經常半夜起來打電話。有一次我聽見了,他說的不是漢語,倒是有些像俄語。可我知道,毓文不會俄語。”
張嶽輝暗暗攥緊了拳頭,忍不住又喝了一口咖啡。
徐慧哭了起來,突然看向張嶽輝:“張嶽輝,你說如果揭穿了冒牌貨,那……那那些人會不會殺了毓文啊?嗚嗚嗚……”
張嶽輝趕忙抽出紙抽中的紙巾遞過去:“我們會将這種可能性降到最低。小慧,越早揭發出來,我們就越早能控制住冒牌貨,到……到……”張嶽輝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喉嚨,難以置信的看向茶幾上的咖啡:“你……給我……喝……的……是什麽?”
徐慧恸哭起來,抓住張嶽輝指向自己的左手:“嶽輝,對不起……我不想的……我不想的……”
恸哭聲中,張嶽輝喉嚨裏發出咯咯的聲響,雙眼上翻着,倒在沙發上抽搐起來。
“……我不想的,嗚嗚嗚……可不這麽做,他們就會殺了毓文……嗚嗚嗚,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有選擇啊……”
………………
獎狀滑行出去百多米,最終停了下來。楊峥在本能的驅使下甩甩頭擺脫了眼前的黑暗,擡手解開了安全帶。他搖搖晃晃的朝阿拉哈亞走去,狡黠的一地碎玻璃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空氣中充滿了金屬、玻璃纖維和塑料的刺鼻氣味,嗆得他直咳嗽。
楊峥看到阿拉哈亞還在喘氣,于是就使勁把那塊已經扭曲變形的機身碎片擡到了一旁。破破爛爛的碎片已經被燒得焦黑,手摸上去依然滾燙。等楊峥蹲下身的時候,才發現有一塊形狀大小和劍鋒差不多的金屬碎片已經紮進了阿拉哈亞的腹部。
楊峥低下頭看着他,然後伸出手在他的臉上拍了拍。阿拉哈亞的眼睛顫抖着睜開了,目光艱難的聚焦到了楊峥的臉上。
“紮烏爾……是個瘋子……你說的沒錯……”他說話的時候聲音變得尖細,嘴裏冒出的血順着下巴滴落,在頸部的凹陷處聚成了暗紅色的一灘,散發出濃重的腥味。
“你要死了,告訴我,紮烏爾那個混蛋到底有什麽計劃?曹毓文被關在哪兒?”
阿拉哈亞的臉上慢慢的露出了笑容:“計劃……已經在執行了……包裹已經……送出。”他的肺部也被紮穿了,呼吸之際發出的刺耳聲音就像是一頭遠古時代的野獸在嘶吼:“曹……曹……”
“什麽包裹?曹毓文在哪兒?”楊峥朝他吼道。
他抓住襯衣前襟揪起阿拉哈亞的身子,想把答案從他的口中晃出來。但就在此時,幾個恐怖分子的身影從機身的破洞中一擁而入,把楊峥從阿拉哈亞的身旁拖開。與此同時,躺在地上的阿拉哈亞呼出了最後一口氣。
楊峥反抗了,但結果很糟糕。那把槍在遇襲的時候不知道掉在哪裏,他隻能空手肉搏。一開始上來拖拽他的兩個恐怖分子被他揍的很慘,但緊跟着後續湧來的恐怖分子用卡拉什尼科夫的槍托重重的砸了他的後腦勺。接下來就是一片混亂,跑來跑去的身影,阿拉伯語亂糟糟的喊叫,有人下達了命令,有人簡短的回答。他們拖着半昏迷的楊峥從機艙染血的地闆上走過,來到了米蘭沙阿幹旱的荒野之中。
耳際的嗡鳴聲漸漸消退,楊峥的意識在恢複,他積蓄着力量,尋找着反擊的機會。出了機艙之後,那些恐怖分子并沒有對他大打出手,這有點出乎楊峥的預料。而且,他敏銳的感覺到這些家夥很可能不是當地人,甚至都不是阿拉伯人。
盡管不會阿拉伯語,但楊峥曾經在伊拉克待過一段時間,整天耳濡目染的聽着當地人以及翻譯說話。他能感覺出這些人的強調很怪異,不像是地域口音。真要舉個例子的話,莫不如說像是原本那個時空裏的印度英語。
緊跟着,他從一名戴着頭套的恐怖分子的手臂上看到了棕黃色的毛發,而且粗糙的皮膚很白。楊峥疑惑起來,說着阿拉伯語的白種人?當然,沒準那家夥是紮烏爾的手下。但問題是,如果他們是紮烏爾的人,那應該說俄語啊,沒必要去說别扭的阿拉伯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