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醒了?”織田裕子笑容甜美,很難想象這個女人曾經跟自己在墨西哥玩過命。
“我睡了多久?”
“現在已經是晚上了。”
這麽說自己起碼睡了七個小時?他試着自己靠坐起來,或許是吊瓶裏的鎮痛成分起了效果,楊峥明顯感覺腹部的傷勢輕松了很多。雖然還在疼,但絕不像白天那樣疼起來撕心裂肺。
在裕子的幫助下,楊峥靠在了枕頭上,然後他鼻翼微微抽動,敏感的嗅到了房間裏的一絲煙味。裕子不抽煙,那就隻剩下了一個可能:“他回來了?”
“诶?您是怎麽知道的?”裕子眨着天真的雙眼十分詫異:“老師一小時前剛剛回來,看過您的傷勢之後才放心的離開。”
“他在哪兒?”楊峥的情緒變得激動起來,他敢肯定老兔子一定對自己的大腦做了手腳,那些歸來的記憶碎片不會騙人。“出來,老兔子你這個混蛋!”他開始咆哮起來。
比起那些晃眼,趁自己不備對自己進行催眠更讓人無法接受。楊峥不知道他曾經做過的那些錯誤決定究竟那些是出自本心,又有那些是被老兔子的催眠暗示了。
“請您不要激動,傷口會崩裂的。”裕子慌張起來,阻攔着楊峥。但被抹掉了曾經人格的裕子現在完完全全就是個柔弱的日本女人,一下子就被楊峥推搡開來。在她差一點坐到地上之前,一個有力的臂彎将她攬起。
臂彎的主人是張明澄,楊峥的恩人,引路者,現在的仇敵。
“你終于敢出來了!”病床上,楊峥看過來的目光充滿了憤怒。
張明澄平靜的将裕子攙起,低聲說:“去準備晚飯吧。”
裕子朝着張明澄鞠躬,踩着小碎步離開了。離開之前還順手關上了房門。
房間裏隻剩下了理論上的師徒二人,張明澄慢慢踱步到病床前,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從風衣口袋裏掏出香煙,先是自己叼上一根,又遞給楊峥一根。見楊峥沒接,張明澄說:“尼古丁有助于讓你保持理智,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打算跟我拼命麽?”
楊峥依舊沉默着,眼神仿佛擇人而噬。
“好吧。”張明澄慢吞吞的,從風衣裏掏出了一把手槍,裝上消音器,倒提着遞給楊峥:“我想你需要的是這玩意。”
楊峥還是沒接,嗤笑着說:“永遠不要相信别人遞給你的武器……這是你交給我的。”
老兔子低聲笑了,他給手槍上膛,反手對準身側的櫃子扣動了扳機。噗的一聲,櫃子上出現了一個彈孔。“太糟了,這次你的判斷失誤。而且機會隻有一次,失去了就永遠别想着後悔。”他慢悠悠的把槍收回腋下的槍套。
“有意思麽?”
“我隻是想告訴你,一切的騙局跟魔術沒什麽兩樣,有的隻是簡單的障眼法,有的則是心理遊戲。到最後你會發現,往往最不可能的可能才是真正的真相。”
“你到底想說什麽?”
“沒什麽,隻是告訴你一個道理。”
楊峥壓抑着自己的怒氣。事實上面對着老兔子遞過來的手槍,楊峥根本不知道接過來該怎麽做。如果沒有子彈,那隻會讓老兔子嘲笑自己愚蠢;如果有子彈……難道他真的有勇氣朝着老兔子扣動扳機?也許不接才是最好的選擇。
毫無疑問,他對張明澄的感情很複雜。沒有老兔子,他絕對活不到現在。也許在特區的那個夜裏,他就已經命喪保護傘公司派出的槍手下了。
沒有老兔子,就不會有那三個月北海湖畔的訓練。正是那三個月的訓練,結合RTA賦予楊峥的自身素質,讓他從一次次的險境中闖了過來。
就比如眼前,如果沒有老兔子,紮烏爾·西拉耶夫已經殺了自己。但老兔子絕不是什麽有求必應的天使,他更像是來自深淵的魔鬼。給予的不少,拿走的卻更多。
也正是因爲老兔子,原本隻是正常人的楊峥走上了這條行走在陰影中的間諜之路,然後一次次的跌進老兔子事先挖好的坑裏。恩人?仇人?就像這個世界一樣,楊峥對老兔子的感情很複雜,沒法做出非黑即白的明确判斷。
他覺着自己更像是一個兒童劇中的提線木偶,随着老兔子手中的絲線喜怒哀樂。換句話說,他感覺自己就是老兔子手中的玩具!這感覺實在太糟了!
楊峥怒不可遏起來,但他不知道發火出了發洩之外還有什麽用。很顯然,憑借他現在的身體,根本沒法暴揍老兔子一頓。
于是他深吸一口氣,接過那根香煙與打火機,點燃後狠狠的吸了一口。
“你對我的大腦到底做了什麽?”
“實際上沒什麽。”老兔子說:“一開始隻是想知道你是誰。畢竟,你出現的太巧了,這麽多年的經曆告訴我一件事,巧合往往都是陰謀的表現。我不知道你是不是FIC派來抓我的潛伏者,不知道你是不是********派駐大明的特工。所以……”
“所以你就對我催眠了?”
張明澄點了點頭。“你的心理防線很堅固,揮發性自白劑加上催眠都沒有徹底攻破,到現在我都不知道PRC是哪個國家。”
楊峥啞然。PRC才是他的祖國,大明帝國乃至整個世界都讓他缺乏認同感。“再之後呢?”他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再之後我發現你的表現遠遠超出我的預期。”張明澄抿了抿嘴,說:“那感覺就像是随手買了一張彩票卻中了大樂透一樣。我覺着……也許你能幫到我。”
“所以你就對我做了心理暗示?”
“差不多。”
楊峥惱火起來:“我就不該相信你!******,究竟有多少事是因爲那些心理暗示我才做的決定?”
張明澄抽了口煙,說:“沒多少。你不要把催眠想得太誇張了,我能做的隻是堅定你原本的信念。”頓了頓,他繼續說:“換句話說,在潛意識裏你原本就打算做出那樣的決定,隻是缺乏勇氣。我隻是給了你足夠的勇氣而已。”
“哈,足夠的勇氣。”楊峥冷笑起來:“那些勇氣多少次讓我差一點喪命?”
“可你現在還活着。”張明澄平靜的說:“我一向認爲,蠅營狗苟的活着,還不如轟轟烈烈的死去。”
“那隻是你的個人想法!”
“不,小子。這才是你的真正想法。”
楊峥怔了怔,思索了下。似乎張明澄說的沒錯,雖然他有時會向往平靜毫無波瀾的日子,但真的安穩下來,反倒不習慣。午夜夢回的時候心髒總會劇烈的跳動,腎上腺極具分泌着,慫恿着他如同煙花一樣追尋刹那的燦爛。
搖了搖頭,楊峥盯着張明澄:“我不信,一定是你對我催眠了。”
張明澄好笑的看了他一眼,說:“我可不是什麽催眠大師,你回憶起的記憶也能證明我沒說謊,你的心防很堅固。就算我用上了自白劑,也隻能讓你處于輕度催眠狀态,沒法更進一步。”
“那那個日本女人是怎麽回事?”楊峥找到了新的反駁證據。裕子,現在的她跟幾年前相比完全換了個人。楊峥一直認定裕子被老兔子抹殺了原本人格。
“你說裕子?”張明澄開始皺眉:“她的情況比較特殊。我在波哥大抓到了她,對她進行刑訊。結果裕子對疼痛特别敏感,每次受刑不是昏迷過去,就會出現另一個人格。”
“另一個人格?”
“對,換句話說這個女人很可能自己對自己進行了催眠,催生了另一個人格。當她受刑時,隐藏的人格就會取代主人格。最奇妙的是,新生人格對主人格一無所知。”張明澄停頓了一下,說:“我花了兩個月的時間也沒得到什麽有用的情報,新生人格出現的時間越來越長,直到有一天消失不見。我帶着她專門去看了布宜諾斯艾利斯大學的心理學教授塔法埃爾,教授對她催眠治療了半年,最後告訴我她原本的人格已經被抹除。”
“抹除?”楊峥對催眠多少有些了解,他在FIC訓練營裏專門接受過反刑訊、催眠訓練,知道多重人格很難将其他人格抹除掉其中一個人格,隻能通過催眠治療手段将其隐藏起來。是以老兔子的話讓他很不可思議。
“覺着不可思議吧?”張明澄苦笑着說:“當時我的感覺就跟你現在一樣。所以——”他攤了攤手:“——裕子發生的事基本與我無關。有個更厲害的催眠高手在她腦海裏種下了種子,刑訊會觸發種子,繼而抹掉原本人格。當然,也有可能是裕子自己催眠了自己,這事兒現在沒法說清楚。”
真的是這樣麽?楊峥不知道真假。他熟悉張明澄的手段,這家夥總會在一百句話裏說九十九句真話,一句假話,邏輯自洽嚴謹,而且熟悉心理學。楊峥完全聽不出其中的漏洞,更沒法從對方的微表情找到說謊的痕迹。
所以楊峥依舊将信将疑,他已經決定了,等回到特區,一定要找一名最出色的心理醫生排查自己潛意識中接受的暗示。
沉默了良久,楊峥歎了口氣,說:“你能出現在我面前就說明你之前是假死了……你怎麽會出現在敖德薩?難道你一直在跟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