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典型的東正教教堂,楊峥不知道它所屬的派系,但能從其圓尖頂看出鮮明的俄羅斯風格。進入教堂廣信昏暗的内部,楊峥一時間還以爲托爾熱耍了他,是以小心戒備的悄悄掏出了手槍。随着教堂中的陰影和片片暗弱的光線逐漸變得清晰,他看到有個人正默不作聲的朝他們招手。
“是拉斯萬神父,我認識他。”布爾賽諾低聲說着。他的傷勢還沒有恢複,但他堅持要一起來。因爲楊峥昨天救過他一條命,更因爲楊峥承諾的兩套防化服。
“我的孩子們,恐怕你們來得太晚了。”拉斯萬神父慶生說。楊峥身旁的布爾賽諾充當了翻譯的角色。
“他還活着麽?”楊峥開始皺眉,生怕一夜耽擱會讓飛行員就此喪命。
拉斯萬搖了搖頭:“快不行了……我想盡了一切辦法,但這裏缺少藥物,更缺少一位外科醫生。”
“飛行員怎麽會在你這兒?”楊峥問。
“村子裏的伐木工在外邊找到了他,就在河邊的那片冷杉林裏。他們跑回來問我怎麽辦,我就讓他們用擔架把飛行員擡到這兒來了。”
“我有一架直升機。”楊峥說:“我可以把他空運回去。”
神父再次搖了搖頭:“太遲了。他的頸椎骨折,脊髓也受了損傷。我沒辦法固定他的傷處,要是再搬動的話他肯定活不成。”
穿過一道門與走廊,神父引着他們進了一間房間。飛行員石明就躺在房間裏的床上,兩名村子裏的婦女照料着他,一個人在給他燒傷的皮膚抹藥,另一個正拿着浸過水的白布往他的嘴裏滴水。楊峥走進來的時候,鮮明的東方面孔讓石明的眼睛閃動了一下。
看着飛行員的楊峥,楊峥不忍的皺了皺眉頭,轉身低聲問拉斯萬神父:“他還能說話麽?”
“說不了幾句。”神父會打說:“他隻要一動身上就疼的要命。”
楊峥歎了口氣,走到床前俯下身,讓石明能直接看到自己的臉。“石明,我是來帶你回去的,能聽到我說話麽?”
石明的嘴唇動了動,發出幾不可聞的嘶嘶聲。
“曹毓文,這次行動的負責人你應該認識他。遇到襲擊之後隻有你們兩個人活了下來,你知道他的下落麽?”說完,楊峥又把腰彎下來一點,耳朵幾乎貼在了石明的嘴唇上。
“我……最後看到他的時候……還……活着。”石明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沙塵暴拍打汽車風擋玻璃的聲響。
“還活着?”這個情況非常重要,楊峥追問:“你知道曹毓文在哪兒麽?”
“西南偏西……三公裏左右……河對岸,”強忍着疼痛的石明說得很費解:“有個營地……戒備很嚴。”
“很好。你安心養傷,我立刻呼叫直升機來接你。你會受到最好的醫療,最好的照顧……”沒等楊峥說完,石明陡然伸出了燒傷嚴重的手,一把抓住了楊峥的胳膊。因爲激動,他的胸口開始劇烈的起伏,于此同時,他的呼吸發出了風箱一樣的聲音。
“那個人……領頭的……”
“紮烏爾·西拉耶夫。”楊峥替他說了出來。
“他……在拷打曹主管。”
楊峥隻覺着心裏猛的一緊,仿佛縮成了冰冷的一團。“曹毓文堅持住了麽?石明?石明!回答我!”如果曹毓文經受不住拷打而招供,那麽FIC就會将其列爲叛諜,而楊峥此行的目的就不再是營救。
床上的石明抽搐着,一點點撒開了抓緊楊峥胳膊的手。
“他已經不能會打任何問題了。”拉斯萬神父神情悲憫的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字,走上前把手搭在石明的額頭上:“仁慈的上帝讓他擺脫了苦難。”
……
阿聯酋。
阿米爾汗下了船,然後在薩利姆的指引下,經過七公裏左右的步行,他在半夜抵達了老城區。他問了兩次路,終于來到了這座招待所。這裏離謝赫家隻有五百碼的距離,117事件裏撞擊國會大廈的馬爾萬·謝赫就來自這個家族。而且他在當地依然是一個英雄。
房東陰沉着臉滿腹狐疑,直至阿米爾汗提到費薩爾·本·薩利姆,再加上一疊迪拉姆鈔票,疑雲才立刻消散。阿米爾汗進了門,并被引到了一個簡陋的房間裏。這裏似乎還住着另兩個付費的客人,但他們已經回自己的房間去休息了。
房東随和地邀請他在上床就寝前一起喝杯茶。在喝茶時,阿米爾汗解釋說他來自基達,是普什圖人的後裔。
阿米爾汗那黝黑的長相、滿臉的黑胡子,反複提及真主,使得房東深信他也是一名真正的信徒。他們互道晚安後便去睡覺了。
一天後,隐居在哈伊馬角的阿富汗人迎來了他的客人。遵照吩咐,他一直沒有出門,至少沒有上街,隻是他到屋子後面封閉的院子裏透過氣。後院與外面的街巷之間有兩扇厚重的大門,常有送貨的面包車從那裏進進出出。
他站在院子裏時,被空中的無人機看到了,餘秋的手下注意到他已經換了衣服。
他迎來的客人可不是來送食物、飲料或衣物的,而是來取東西的。他們倒車,把面包車貼近房子的後門。司機留在車上,另外三個人走進了房子。
其他兩名房客都出去工作了,房東根據約定在外面的商鋪裏忙活。三個來人都清楚他們接到過的指示。他們徑直走向那扇事先指認清楚的門,未經敲門就走了進去。屋裏那個正坐着閱讀《古蘭經》的身影慌忙站起來,但發現他正面對着一支黑洞洞的槍口。握槍的是一個在阿富汗接受過培訓的人。三個人都戴着面罩。
他們很安靜,但動作很麻利。阿米爾汗見過許多戰士,他發覺這幾位很内行。一隻頭罩套上他的頭部,垂落至他的肩膀。他的雙手被扭到背後,并被戴上了塑料手铐。然後他邁步向前,确切地說,是被推着向前走出門,走過鋪着地磚的走廊,進入面包車的後部。他在車廂裏側卧着,聽到車門“砰”的一聲關上了,感覺到面包車颠簸着駛出大門,到了街上。
無人機監測到了這輛車,但餘秋手下以爲它是來送洗熨衣物的,所以沒有在意。幾分鍾之後,面包車就不見蹤影了。現代化的偵察技術可以創造許多奇迹,但再高明的機器也會被愚弄。這個劫持小分隊并不知道在頭頂上方有一架無人機,但他們聰明地選擇了上午,而不是夜半時分來實施劫持,愚弄了餘秋領導的包裹行動組。
足足過了兩天他們才反應過來,他們的人沒有出現在院子裏發送“活着的信号”。簡言之,他消失了。他們正在監視着一座空房子。他們根本不知道來過的面包車是哪一輛把他帶走的。
事實上,那輛面包車并沒開太遠。哈伊馬角港城的腹地後面是荒涼的岩石叢生的沙漠,一直延伸到傑拜爾角的山區。在這裏,除了山羊和蝾螈,沒有其他生物可以生存。
他們劫持的人質可能正被人監視着,所以劫匪們絕不冒風險。沙漠裏有幾條土路通往山裏,他們駛上了其中一條。在車廂後部,馬丁感覺到汽車離開瀝青路面,開始在坑坑窪窪的土路上颠簸。
假如有尾随的車輛,它肯定會被發覺。即使保持遠距離,不能被直接看到,在沙漠上行駛揚起來的沙塵也會暴露它的行蹤。如果是直升機在跟蹤監視,那就更明顯了。
面包車在山裏的土路上行駛了十公裏之後停住了。劫匪中的頭目,也就是那個拿手槍的人,舉起一副高倍望遠鏡審視他們身後老城區方向的山谷和海岸。後面沒有尾巴。
他滿意之後,讓面包車掉頭從山丘裏駛了出來。真正目的地是城區郊外一棟有圍牆、帶院子的别墅。面包車駛進圍牆後,大門重新上鎖,車尾對向一扇洞開的房門。阿米爾汗被推搡着下了車,走向一條鋪着地磚的走廊。
他的塑料手铐被卸下,但左手又被套上了一隻冷冰冰的金屬铐子。他知道,還會有一條鏈子拴在牆上的螺栓上,無法掙脫。面罩被摘下後,他發現劫持者們還蒙着面。他們向後退去,“哐當”一聲關上房門。然後他聽到插銷插上的聲音。
這裏并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囚室,隻是底樓的一個經過加固的房間。窗戶被砌上磚頭封住了,雖然馬丁看不到,但在外牆又畫上了一扇窗戶,這樣,拿着望遠鏡在圍牆對面窺視的人就會被蒙騙過去了。
對于從前親眼目睹過刑訊的阿米爾汗來說,這種待遇算舒服的了。房間的天花闆上有一個燈泡,外面由一層金屬絲網保護着,以防被砸破。燈光是暗了一點,但也夠了。
房内有一張行軍床,拴在他手上的鐵鏈長度正好夠他在床上躺下來睡覺。還有一把直背椅子和一個便池,都在不同方向上,但都夠得着。
鐵鏈的長度讓他正好不能抵達門邊,劫匪們通過這扇門給他送水和食物。門上還有一個窺視孔,這意味着他們可以随時監視他的一舉一動,而他則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見。
當初FIC的情報專家曾長時間激烈地讨論過一個問題:阿米爾汗要不要在身上安裝追蹤儀?
現代化的發射器已經微小到能夠植入皮下,而且不用割開表皮。它的體積隻有大頭針那麽大。它們由血液提供熱量,無須動力源。但它們的發射距離是有限的。更糟的是,如果使用超級敏感的探測器就能發現它們。
讨論的結果是不安裝追蹤儀,因爲FIC的情報專家一緻認爲襲擊大明的恐怖分子不是蠢貨,他們其中很多人都有着高學曆,甚至一部分人還在大明的最高學府留過學。
毫無疑問,這救了阿米爾汗一命。一個小時後,綁匪們又來到阿米爾汗身邊,仍然戴着面罩。
搜身很仔細,很徹底。先是衣物,他被脫得一絲不挂,然後衣物被拿到另一個房間去檢查。
他們沒有進行喉嚨和****的搜查。這些工作由掃描儀來完成。儀器探測了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膚,如果檢測儀發出嘀嘀聲,就說明發現了非身體組織的物質。隻有在檢測口腔時,儀器“嘀嘀”地叫了起來。他們讓他張大嘴巴,檢查了每一顆鑲牙。除此之外,什麽也沒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