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爾伊查基監獄坐落在喀布爾東邊、靠近喀布爾平原東緣的大峽谷裏,是一棟讓人望而生畏的建築。這座監獄由阿富汗的秘密警察控制,裏面經常傳出刑訊時的凄厲尖叫。
世界大戰期間,那裏有幾萬人再也沒能活着走出來。自從阿富汗共和國新的民選政府誕生後,這裏的條件已有了很大改善,但它的石頭城垛、巷道和地牢似乎仍然回蕩着鬼叫聲。幸運的是,那輛囚車永遠沒能抵達那裏。
在甩掉那輛監護的軍用卡車後,一輛皮卡車從前方十公裏的一條支路駛出來,跟在囚車的後面。皮卡閃了幾下燈光,囚車司機就停在了事先偵察好的一叢矮樹後面的路邊平地上。在那裏,犯人“逃跑”了。
囚車一離開周邊的警戒範圍,囚犯的鐐铐就被卸去了。在囚車行駛中,他已經換上了暖和的灰色羊毛衣袍和靴子。就在停車前,他已經把一條令人生畏的自由半島黑頭巾圍在了額頭上。
尤素夫準将早已從卡車的駕駛室出來,坐上了那輛皮卡,現在是他在指揮。皮卡後部的敞開式車廂裏有四具屍體。
這四具屍體都是剛從市殡儀館裏取來的。其中兩具蓄着胡子,身着塔利班服裝。他們的确是恐怖分子,隻不過在兩天前剛剛在反恐行動中被擊斃。
另兩個死于交通事故。阿富汗的公路大都是坑坑窪窪的,要想平穩地行駛就得開到道路中央去。如果對面有車過來就避讓,會被視爲膽小鬼,當然逞強的結果就是車毀人亡。這兩具沒留胡子的屍體穿着獄警的制服。
人們将會發現,這兩個獄警已經拔出了手槍,但還是死了。幾顆子彈射進屍體。路邊伏擊的真主至大武裝分子也有兩具屍體分散在路旁,顯然是警衛死前開槍打死的。囚車門已被鶴嘴鋤砸壞,敞開着。這就是第二天晚些時候,這輛囚車被發現時的情景。
場景布置完畢後,準将坐到皮卡車副駕駛座上。被解放的囚犯爬進後車廂,與帶他過來的兩名特種部隊戰士坐在一起。他們三人都把頭巾下垂的那一端拉上來遮住臉,以抵禦寒冷。
皮卡車繞過喀布爾,穿過鄉間,最終抵達了南下通往喀布爾的公路。在那裏,每天晚上都有一長溜大篷車在路邊等待,這幅景象全亞洲人都知道。
這些汽車看上去都像是一個世紀前生産的。它們行駛在中東和遠東地區的道路上,發出隆隆的響聲,噴出一長溜濃煙。還經常能看到它們抛錨停在路邊,司機需要走很長的一段路才能買到所需的配件。
這些車能沿着石子路或土路穿行在荒涼的山坡上,并能翻越高高的山嶺。有時候人們會在道路下方的峽谷裏找到已經摔散的大篷車骨架。但它們是這個大洲的商業運輸的主力,載運着五花八門的商品,運到那些偏遠的小村鎮去。
多年前,因爲它們的裝飾,大明把它們稱爲大篷車。車身上的每一個空白處都被仔細地塗上了宗教曆史場景,分别代表基督教、******教、印度教、錫克教和佛教,還常常混合起來。車上挂滿了五顔六色的飾品、彩帶和箔片,甚至還有鈴铛。所以它們在行駛時會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
阿米爾汗從車廂裏跳下來,走到駕駛室旁。方向盤後面的那個人用方格子頭巾遮掩着臉。
在另一邊,尤素夫準将點了點頭,但沒有說話。這裏是道路的盡頭,旅程的開始。阿米爾汗轉身時,聽到了司機的聲音:“祝你好運。”
阿米爾汗轉過身子,朝着車隊前方走了過去。在他身後,那輛皮卡車掉頭返回喀布爾去了,尾燈漸漸暗淡下來。在駕駛室裏,尤素夫用手機撥打了一個号碼。接聽電話的是餘秋。準将咕哝着說了兩個詞,然後通話就結束了。
十分鍾之後,局長戴禮榮接到了餘秋的電話:“包裹行動開始運行。”
在一條寒冷的坑坑窪窪的公路上,阿米爾汗最後看了一眼身後。皮卡車的紅色尾燈已經消失了。他轉身繼續前行。現在,他已經成了那個叙利亞人。
他知道他在尋找什麽,但一直走過了一百輛卡車後他才找到一輛挂着巴基斯坦卡拉奇牌照的卡車。這種卡車的司機不大可能是普什圖人,所以很有可能是一個俾路支人,正在返回巴基斯坦俾路支省的家中。
現在讓司機們起床還爲時過早,所以還不該叫醒被選中的這輛卡車的司機。通常情況下,勞累了一天、正在沉睡的人如果突然被叫醒,脾氣會很壞,而阿米爾汗需要司機有一個好心情。于是他蜷縮在那輛卡車底下,顫抖着度過了兩個小時。
六點時,東方的天際出現了一片朝霞,車隊中有了響動,有人開始生火,把鐵鍋架到火堆上去燒水。在中亞地區,生活中離不開茶水,隻要有一堆火,就可以沏上一壺茶,圍上一夥人。阿米爾汗站起來,走到火堆旁去烘烤凍僵了的手。
燒茶的是普什圖人,但沉默寡言,這正合阿米爾汗之意。他已經解下頭巾,塞進了挂在肩上的那隻馬桶包裏。在取得對方的同情之前如果表露出自己是自由半島成員,那是不明智的。他用一些阿富汗錢币買了一杯茶,津津有味地喝了起來。幾分鍾之後,那個俾路支人睡眼惺忪、搖搖擺擺地鑽出駕駛室,走過來喝茶。
天已破曉。有些卡車開始發動,冒出了一縷縷黑煙。俾路支人返回自己的駕駛室,阿米爾汗跟了過去。
“你好,兄弟。”
俾路支人應答了,但有些疑惑。
“我問一下,你是不是去南方的邊境和斯平布爾達克鎮?”
如果那人是要返回巴基斯坦,那他必定要經過坎大哈南側的這座邊境小鎮。到那時候,阿米爾汗知道,那裏應該已經在懸賞他的人頭了。他将不得不徒步繞過邊境檢查站。
“如果這能使真主高興的話。”俾路支人回答說。
“看在仁慈的真主的份上,你能不能讓一個可憐人與你同行,好讓他回家跟家人團聚?”
俾路支人想了想。一般跑長途去喀布爾,他的表弟會和他做個伴,但這次表弟生病留在了卡拉奇。所以這次他是單獨駕車,路途十分勞頓。
“你會開車嗎?”他問道。
“事實上,我開過多年的車。”
他們默默無語,相伴着駕車朝南方駛去,聽着從儀表闆上方破舊的塑料收音機裏傳出來的東方流行音樂。聲音尖銳刺耳,像在吹口哨。阿米爾汗不知道這到底是靜電的幹擾,還是聲音本身的緣故。
太陽在漸漸升高,他們駕着隆隆作響的卡車穿過加茲尼,朝坎大哈駛去。半路上,他們停下來喝茶吃飯,添加燃油,都是馬丁付錢,于是俾路支人漸漸友好起來。
雖然阿米爾汗既不會說烏爾都語,也不懂俾路支方言,而這個卡拉奇人隻會說一些結結巴巴的普什圖語,但兩人用阿拉伯語,加上手勢,相處得倒是頗爲融洽。
俾路支人不喜歡開夜車,所以到了坎大哈東北方,他們又要停車過夜了。已經是查布爾省境内了,這裏是阿富汗的荒涼地區,盜賊出沒。在車水馬龍的白天行車比較安全,匪徒喜歡夜晚。
在坎大哈北郊,阿米爾汗聲稱要睡覺,就爬上了坐椅後面那張窄窄的床鋪。坎大哈曾經是真主至大的總部和堡壘,阿米爾汗不想讓曾經的同夥看到一個老朋友坐在一輛路過的卡車上。
到了坎大哈南郊,他又替代俾路支人駕車。下午三點左右,斯平布爾達克鎮快到了。阿米爾汗說他就住在鎮子的北郊,于是他十分感激地與主人道了别,在離邊境檢查站還有好幾公裏處下了車。
因爲俾路支人不會說普什圖語,所以剛才他一直把收音機定在流行音樂頻道上,因此阿米爾汗沒有聽到那條新聞廣播。國境線上,等候通過的車輛隊伍排得比往常要長。等到俾路支人把卡車開到欄杆前時,阿富汗邊防警察給他看一張通緝的照片。一張留着黑胡子的恐怖分子的臉在凝視着他。
他是一個誠實勤奮的人。他想快點回家去與老婆和四個孩子團聚。生活本來就已經夠艱苦的了,爲什麽要多耽擱幾天,甚至可能幾個星期,在阿富汗的一座監獄裏,努力解釋說當時他根本就不知道?
“看在真主的份上,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他發誓說。于是他們放他走了。
再也不能随便讓人搭車了,當他駕車繼續行駛在南行通往基達的公路上時他這麽想着。叙利亞人不是他的同胞,爲什麽要卷進去呢?他不知道剛才那個家夥曾經幹過什麽。
阿米爾汗得到過警告,劫持囚車、謀殺獄警,是不可能瞞天過海的。由于囚車沒能按計劃抵達監獄,警方向喀布爾那條路派出了一支巡邏隊,他們發現了“謀殺”現場。押運軍車居然跟丢了,這事被指是因爲缺乏責任心。但囚犯能逃脫顯然是真主至大殘餘勢力的一夥暴徒協助了他。針對他的緝捕行動已經展開了。
阿米爾汗對所有這些一無所知,但他也還是認爲不能這麽大搖大擺地通過關卡。他蹲伏在斯平布爾達克鎮上方的山坡,等待着夜晚的到來。在山上這個位置,他能夠看清地形以及他即将要走的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