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南永信在監獄死亡,死因:自殺。
南笙站在監獄外,看着法醫将父親的遺體擡上醫療車,她宛若被石化了一樣,此時下午3點,烈日當空,她原本應該覺得熱,可卻始終覺得如墜冰窖,連呼吸幾乎都要凝滞住。
理智告訴自己父親已經去世了,可是下意識的卻并不相信那個被幾尺白布蓋着的,宣布沒有生命特征的人就是自己的父親。
隐隐約約中似乎有人來到自己身邊詢問什麽,她好像說了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沒有說,整個時間段,南笙是沒有任何記憶的。
她的記憶終止于見到父親遺體的那一刻,開始于醫療車發動的引擎聲。
引擎聲似乎喚醒了她潛伏已久的知覺,她記起身在何處,于是開始發了瘋一樣的去追遠走的醫療車,宛若隻要可能追得上,父親就還能活過來,笑着摸摸自己的腦袋,喊一聲:“阿笙。”
可是,人的體力又怎麽能追趕上汽車呢?
炎炎烈日之下,南笙很快就體力不支的跌倒在地,她汗流浃背,異常狼狽的喘着粗氣,看着漸漸消失在轉角處的醫療車,終于落淚。
“爸爸……爸爸……”
現實未給她任何反映的空隙,口袋中的手機驟然響起,像一道催命符讓南笙有一種被人遏制住喉嚨的感覺。她深陷在失去父親的苦痛中,應該是對周圍的任何事情都是沒有知覺的。
但或許真的有冥冥之中這一回事,手機響起的時候,南笙就迫于急切的翻出手機接聽了電話。
電話來自南修遠,他說:
“阿笙,奶奶走了。”
2008年7月1日,距離南笙和顧琛的婚禮還有6天。這一天,作爲準新娘的南笙失去了兩位親人,一位是父親,他至親至愛的人,一位是奶奶,即便關系再如何的不好,卻終究還是血濃于水,他們就這樣不留任何一句話的離開了她,讓她在這天地之間,孤苦無依。
爸爸的去世奪去了南笙的理智,***離開卻讓她意識到這一切的發生或許并不是一個巧合。
她在略微理清了一下思路的時候,才發覺自己并未挂上南修遠的電話,她聽到南修遠詢問的聲音:
“要來醫院嗎?”
終究還是要去看看的,即便人死如燈滅,不會對人世間的事物有任何的感覺。
到達醫院的時候已經是下午5點鍾,奶奶已經移入太平間,南修遠看到南笙狼狽的模樣,急切的拉住她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她:
“怎麽回事?有沒有受傷?”
南笙看着他眼眶紅紅的,想要開口說什麽,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音。南修遠應該還不知道父親也去世的消息,南笙在想,該如何告訴他?
一路上,她是從警局走過來的,時間充裕,所以她想了很多很多,想起了鄒宇的那條短信,想起了自己強行壓制下的猜測,也想起了6天後自己和那個人的婚禮……她知道,今天的事情不可能是巧合,可是她要從哪裏去理清這一切的事情呢?
身體裏的痛感幾乎要将她活生生的撕裂成兩半,她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嚣着切膚的疼痛,以至于她突然不知道自己站在這裏的目的。
她是來看***,可是又有什麽用呢?父親已經死了,奶奶也已經死了,她頭頂上的那片天,也塌了。
醫院長長的走廊裏,南笙看着南修遠從一開始的面無表情開始哈哈大笑,路過的行人側目看她,沒有人會在觸及到南笙眼角淚光的時候還覺得她的笑聲是不合時宜的,他們都被這個女人的笑聲刺痛了。
她一定是經曆了什麽,所以才會笑的這般悲切。
南笙看着南修遠,手指顫顫巍巍的指着自己的心髒,她說:
“哥,我很痛……”
——
顧琛接到消息的時候正在開會,鄒宇忘記了最基本的禮儀,就那麽急沖沖的打開了會議室的門,引得衆高層紛紛将目光放置在他的身上,鄒宇全然不顧大家的視線,走過去附在顧琛的耳邊說了幾句什麽。
然後,所有人都看到顧琛的臉色在頃刻間變得陰沉不堪,然後快速從座位上起身,大步向外走去,留下了衆人在會議室裏面面相觑。
行駛的車裏,鄒宇自副駕駛轉過頭來說:
“南先生被判定爲自殺,老太太是突發腦溢血,警方應該不會介入。”
顧琛不關心這些,他隻想知道南笙在哪裏:
“太太在哪裏?”
“醫院。”
車廂内一時之間隻剩下沉默,鄒宇欲言又止,最後悄無聲息的轉過了身體看着前方的事物,就在他以爲顧琛不會再開口說什麽的時候,他卻突然出聲了,他說:
“鄒宇……”
鄒宇回頭看他,卻始終沒有等來他的下文,或許不是沒有,而是這眼前的變故讓他不知道應該說什麽了。
顧琛趕到醫院的時候,南笙正站在奶奶病房的窗前,看着窗外夕陽燒紅的天空,目光呆滞。
那是一道孤寂落寞的背影,顧琛有些不忍看,室内沒有開燈,念及她視力不好,顧琛看了她片刻,伸手打開了屋内的開關,光線傾瀉,他看到窗前的那抹身影動了動,但沒回身,他邁步走過去的時候,聽到了她的聲音:
“把燈關了吧。”
應該是哭過了,她的聲音微啞。
顧琛把燈關上,走過去,站在她一臂之遙的身後,很想擁她入懷,給予她最溫暖的港灣,可手僵在她的肩膀上方,卻是怎麽也不敢去觸碰。
他們都是太聰明的人,一個動作一句話就足以明了彼此,于是此刻他們都感覺到,近在咫尺,卻相陌天涯。
有些事,一直拖到今天才說,顧琛沒覺得諷刺。
走到這一刻,他仍覺得感恩,感恩這些日子以來偷來的時光。
因爲知道接下來的談話是什麽,顧琛一直沉默着沒開口,可後來想想,這樣的談話對于彼此而言都是難以啓齒的,她難以開口,那還是交由自己來吧。
顧琛向前走了一步,和她并肩而站,望着天空中的紅一點點的暗沉下去,輕聲開口:
“去年11月末我從美國回來的時候并未想過要在國内久留,原本想着等事情結束我就離開……我是一個做事講究計劃的人,反感一切的計劃之外,你是我計劃之中唯一的意外,也是唯一的丢棄不下。”
“12月末在南氏集團樓下見到你,并非巧遇,是我故意在那裏等你,那時的想法很簡單,就想看看自己要利用的女孩是個怎樣的人。”
“住在你家對面,也是我有意安排,南氏資金受困,是我做局多時,副總早在我回國之間就被收買,在和你有了交集之後才慢慢收,南氏危機,卻沒有一家企業出面資助,是我授意,後來誘導你讓我入主南氏,原本想着是将集團掏空,在南永信窮困潦倒之際再将他置于死地。”
“與你分手是爲你好,我是心死之人,所剩無幾的良善被你爲我擋下那一棍喚醒,于是便覺得不能傷害對我好的人,即便傷害,也應該把傷害降至最低。我退出南氏,卻把股票拱手相讓,看似退出,實則又如何不是再步步緊逼?”
“沒有了sn的資金相助,南氏就是一個空殼子,南永信爲得資金,唯一的辦法就是抛售股票,資金有了,南氏也就毀了。”
“南氏偷稅漏稅的資料是我匿名寄望各大媒體電台,我沒誣陷他,他的确做了讓我握住把柄的事,我給你12億,不是爲了讓你救他出來,而是不忍看你爲這些錢犯愁。”
“你不是一直委托江離城尋找20年前的那個小男孩嗎?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告訴你,那個小男孩的真實名字,叫顧琛。”
室内沉寂了很久很久,南笙似是在聽他說,又好像沒有,她就那麽一動不動的站着,連呼吸都是輕微的,可是也許隻有她自己知道,是因爲心髒出驟然的疼痛才讓她的呼吸無法順暢。
她始終沉默,不是不想說,而是不能說。
這一刻的南笙,似乎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顧琛擡手打開了窗戶,已近夜晚,風卻還夾雜着白日的餘溫,吹拂在臉上讓人覺得粘膩一片,很不舒服,猶如他們此刻煎熬的心。
他承認了所有,卻由始至終沒有談及爲什麽一而再再而三的更改計劃。
他原本是打算讓南永信窮苦潦倒之際再至置于死地,卻沒做。
後來,他想依靠偷稅漏稅的罪名讓他被判死刑,結果也沒做。以至于他最後違背了自己的心,隻給了他三年刑期。
他不說這些計劃的更改是以爲一個叫南笙的女孩,因爲他不想要靠這微薄的感情來換取什麽,更何況,南笙也不一定就能被自己換回什麽。
南笙的平靜在顧琛的意料之中,畢竟她原本也是猜想到的,如今這般,也不過是坐實了所有的猜測,顧琛以爲她不會說話,可她卻在時光緩慢流逝中輕聲開了口,她說:
“阿琛,還有6天,就是我們的婚禮。”
顧琛眼眶生澀,卻拼命壓抑住,他點頭附和:
“是,但是阿笙,我不會強迫你做我的妻子,你若走,我送你,若留,婚禮如期。”
南笙突然笑了,那笑猶如雪花突落,驚豔一瞬,徒留的卻隻剩冰冷和蒼白。
她說:
“20年前,你一夜之間失去了母親和父親,20年後,我也同時失去了父親和奶奶,我終于相信有些事是命中早已注定的。”
那一天的最後,他們誰也沒有談及南永信和奶奶太過巧合的死亡,顧琛不說,是因爲他相信南笙的判斷力,南笙不說,是因爲她不想高看了對方的智商。顧琛費盡心機想要隐瞞的過往,又怎麽會允許在婚禮前夕出現這樣的事情?
南笙同樣沒有提及的,還有那封來自鄒宇的短信。
若說了,父親和***死對于顧琛而言将不會再是意外,他是可以插手?可她又怎麽忍心,再怎樣的釋懷,父親都是曾害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讓他爲父親的死尋一個說服,對顧琛而言,未免太過殘忍。
南笙不說,就讓他覺得這是一種巧合吧,有些仇,該由她來報。
南笙離開病房之前,對顧琛說了一句話,她說:
“阿琛,你給我一些時間。”
顧琛說: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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