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程野也并非如想象中的那般不愛說話,談起他的軍隊生活,他宛若變了一個人,不難看出他以自己是一名軍人而驕傲。
晚餐結束之後,強強有些困了,李嫂去照顧強強睡覺,三人移步客廳繼續談話,本以爲還是輕松自在的話題,卻不想程野竟談起了他的妻子,他看着南笙,問道:
“顧太太,我想知道我妻子在去世之前有沒有留什麽話給我?”
南笙愣了一下,她可以在程野的眼眸中看出濃濃的期待,可是回憶當初,她能想起的話也隻有一句,于是抱歉的搖搖頭:
“那時她已經說不出什麽話,隻拜托我不要出去找你,怕耽誤你的工作,還有囑咐我好好照顧強強。”
程野有一分鍾的時間未曾說話,垂眸坐在單人沙發上,客廳的燈光打在他的頭頂,在他的臉上投上淡淡的陰影,看起來異常的孤獨和落寞,南笙和顧琛相識看了一眼,默契的誰也不曾開口說話。
沉默的氛圍持續了幾分鍾,程野再度開口:
“她一直就是這樣,凡事都以我的感受爲主,從來不爲自己想,好像自己生活的怎麽樣,是快樂還是痛苦都不是最重要的,她這一輩子沒有一天是爲自己活的。”
“當年她爸爸在雲南販毒,我接到命令負責那起案件,她知道後隻是笑了笑,說‘做你應該做的事情’,後來我親自将他父親抓捕歸案,因爲數目過大,被判處死刑,我以爲我會失去她,可卻不想她依然在我身邊,她告訴我‘程野,這不是你的錯’。”
“和我結婚,所有人都說她不安好心,是爲了報複我,她一開始并不在意,直到我的母親也反對我們的婚事,她才問我如何看待她繼續留在我身邊這件事,我當然不會懷疑她,她的眼睛那麽幹淨純粹,人和人的感情是相對的,如果她真的想對我怎麽樣,我不會察覺不到。”
“我執意要和她結婚,她卻不肯,說不能成爲我們母子感情的一道隔閡,後來她勸服了我的母親,我們結了婚,他們的關系表面看起來很好,好到我幾乎不用擔心所謂的婆媳關系,直到有一次我因爲在部隊立功而多出了3天假期,提前回家,才看到原來我的母親一直将她當賊一樣的防着。”
“我站在門外,看着我母親像使喚下人一樣……不,下人也是有尊嚴的,可她在我母親那裏卻沒了尊嚴,我想将她接回部隊住,她聽到我這麽說的時候眼睛很亮,我知道她也希望這樣做,可是她卻拒絕了我的提議,她說‘媽媽老了,身邊不能沒有人’。後來她懷孕了,我以爲母親會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減少對她的芥蒂,可是她竟然不相信肚子裏的孩子是我的,孩子生下來的第一天就爲讓我們做了親子鑒定。”
“我從來沒見到她哭過,連她父親被判死刑的時候都不曾,可是那一天,她卻抓着我的袖子哭的幾乎斷過氣去,我知道她委屈,她難過,所以在她出院之後我全然不顧的将她帶回了部隊。”
“那是我們婚後最開心的一段時光,雖然她一個人坐月子照顧孩子難免會有一些疲憊,但她臉上的笑容多了起來,每天晚上我回到部隊的那個小樓,她都是笑意盈盈的,那一刻我覺得,這就是我要的生活。”
“好景不長,我母親出事了,我本想一個人回家去看看,卻不想她也得到了消息,跟我一起回了家,母親的腳扭傷了,暫時不能下地走路,我又急着回部隊,本想找個保姆來照顧母親,可是母親卻指名道姓的要她留下,我拒絕,但她卻笑笑說‘應該的’。”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笑,地震中救出她的時候,孩子和母親都在她的懷裏,她卻昏迷不醒。”
“我知道她受了傷,可是她卻在睜開眼睛看到我的時候,對我說‘我沒事’,她這一輩子最不想的就是成爲我的負擔,所以她在她父親被抓的時候沒有半句怨言,在我母親處處刁難的時候沒有一句抱怨,就連最後生死别離的時刻,她也希望我堅守原則去救更多的人。”
“她曾說她要做一個合格的軍嫂,爲我撐起身後的家,她做的很好,可我卻是一個差勁的丈夫,我虧欠她太多太多,總以爲以後有的是機會彌補她,可是今生卻是再也尋不回她……”
……
程野不是一個喜歡将什麽事情都說出來的人,他有特定的對象,這個對象僅限于自己的妻子,甚至連朝夕相處的戰友也不曾,不是關系好壞問題,是他将妻子看作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可今日竟不知道怎麽了,将心中所有的悲喜在兩個可以說是陌生人的面前全然說了出來。
程野的話說完了以後,客廳裏宛若死一般的沉寂,就連在餐廳收拾碗筷的傭人都不自覺的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南笙回神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眼眶酸澀,一眨眼,眼淚順臉頰滑落……
南笙自認爲不是愛哭的人,能讓她流眼淚的事情也确實不多,但這一刻她竟爲了一個一面之緣卻此生再也無見面可能的偉大且悲情的女人流下了眼淚,顧琛抽取一張紙巾遞給她。
南笙接過,對他笑了笑。
這個世界上其實不乏悲情的故事,悲情的人,南笙之前在書中,新聞裏,電視劇中見過,耳聞過比這要悲情許多的故事,但她卻還是第一次在别人的故事中流下自己的淚,原因很簡單。
她在程野妻子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不是說她們之間的遭遇有多麽的像,而是他們的故事設定是一樣的。
程野将她的父親繩之以法,而顧琛……南笙看了一眼身旁的他,控制自己不去想了。
自從顧琛對自己求婚以來,南笙已經在這方面很克制了,可程野的故事将她又帶入了那個感情中去,角色對調,南笙沒有信心去做到程野的妻子那般,對父親的事情無動于衷,如若不然,她也不會有如今的變化。
顧琛興許是看出了自己的情緒變化,伸出手來,握住自己的,南笙對他露出一個放心的微笑,告訴他:自己沒事。
程野給人的第一印象很像《硬漢》中老三的形象,習慣用拳頭解決一切事情,他不愛說話,臉上也沒有多餘的表情,但在這樣一種讓人不敢輕易靠近的外表下藏匿着一顆最溫情的心,這顆心爲國家,爲人民跳動,也爲他的妻子。
南笙突然想起了一個問題,那便是見面之初程野曾說過,孩子接回去之後要交給母親帶,可那樣的奶奶,是不是足以讓人放心?
她知道參與别人的家事并不好,但強強好歹跟了自己一段時間,她對這個孩子也是很有感情的,于情于理她關心孩子的以後都不是一件不适合的事情,于是她将自己的擔心問出來了:
“程野,我說話可能比較直,希望你不要介意。”
程野看向她:
“不會。”
“通過你剛才的故事,我了解到你的母親可能是一個比較……比較執拗的人,你能确定她可以對強強好嗎?”
程野的臉上并未出現任何的表情,他說:
“我妻子用自己的生命救回了她,她若再不懂得是非和感恩,那麽也就不再是我的母親。”
——
深夜,南笙站在主卧的落地窗前看着滿園在燈光照耀下依舊清晰可見的景色久久失神,不知是故事影響她,還是自己影響了自己。
睡的時候,是兩人一起睡的,抱在一起說了一會兒話,是關于婚禮的,對于程野和他妻子的事情,兩個人默契的誰也沒有提,顧琛知道她不會睡的太熟,所以她起身的時候他是有所察覺的,隻是未曾出聲。
此時,她已經在窗前站了半個小時,室内打着空調,雖不見得冷,但穿着單薄的絲質睡袍就那麽站着,終歸還是不好的。
顧琛隻給她半個小時的時間,半個小時她若還不回來睡覺,他就去把她抱回來。
南笙腰間被一雙溫熱的手輕輕環住的時候,她身體僵硬了那麽一秒鍾,随即放松下來,環在胸前的手自然而然的落下,覆在顧琛的手背上:
“我吵醒你了嗎?”
“不會。”他的下巴放在南笙的肩膀處,頭又微微低着,以至于說話時帶出的熱氣悉數都鑽進了她胸前的衣領中去,南笙不受控的顫抖了一下,不自然的想掙脫,卻被他搶了先:“怎麽了?”
南笙聽出了他話中的笑意,微微撇嘴,說了實話:
“癢。”
她知道他不會聽話,所以在他的手挑開自己的睡袍鑽進衣服裏,又徐徐向上爬行的時候,南笙除了心驚并未有任何意外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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