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牧川以一種人人都忽視不了的悲切姿态守在秦瑟的床邊,動也不動,宛若一尊雕像。
紀西見到顧琛出現在門口,起身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
“我們出去說。”
關于忘憂島的事情,該講的紀西都已經在電話裏講過,此時兩人面對面,要談論的問題不是關于傑森,而是關于唐牧川。
當顧琛說出心中疑惑,紀西又告知他一切都是唐七七不經意洩漏唐牧川行蹤的時候,顧琛的反應倒是和最初聽聞的紀西一個反應,微微蹙了眉頭。他們一直都知道唐七七任意妄爲,甚至嚣張跋扈,卻不想她還是一個說話做事不經過大腦的人。
隻是事情已經發生,顧琛不想再對她這個人,以及整件事情做任何評價,因爲那改變不了這一刻的事實殘酷,微不可聞的冷笑一聲,算是表達了自己的看法。
紀西覺得忘憂島的氣氛前所未有的沉悶,傷亡慘重,以至于空氣中都漂浮着一股血腥味,安逸的生活了太久,連之前習以爲常的他們都開始感覺到微微的不适應,紀西掏出煙來吸,順手遞給顧琛,被他擺手制止:
“戒了。”
詫異自紀西某種一閃而過,取而代之的則是了然的笑意,他點燃煙的時候,不經感歎:“愛情真是個偉大的東西。”
顧琛笑笑:
“距離上次見到牧川此般模樣,還是五年前展顔過世的時候。”
“那不同。”紀西笑笑:“秦瑟目前還好好的活着,不過是幫他擋了一槍,卻已經讓他如此失控,相比展顔的離世,他對秦瑟陷得更深。”
這個現象好嗎?
顧琛抱有觀望态度,紀西卻固執的相信這是再好不過了。
畢竟唐牧川已經如機器人一樣的生活了五年,除了這些自小一起長大的家人,再也未有任何一個走進他的心裏去,感情世界早已幹涸一片,如今好不容易出現一個,雖然前路坎坷,但終歸是有路的。
慕言就是在這個時候走過來的,雖然他一夜未睡,又做了一場長達4個小時的手術,但此時此刻依舊沒有任何的困意,得知顧琛來島,雖然幾人之間已經無需客套,但心情煩悶的他正好也需要找人聊天,不如過來見一見。
顧琛剛才也隻是匆匆掃了一眼秦瑟,對她的狀況還未來得及問紀西,如今慕言在場,就不必勞煩紀西轉達了:
“秦瑟怎麽樣?”
慕言大大咧咧的在沙灘上躺下來,眼底的疲憊盡顯,他看着藍到有些過份的天空,心中的煩悶似乎有消散的痕迹,于是開口說話:
“應該是不會死了。”
顧琛沒有計較慕言口中的‘應該’,因爲太過熟悉,所以知道他能說出這樣的話秦瑟一定是無恙了,他微微一笑,鄭重的對慕言說了聲:“謝謝。”
語畢,慕言和紀西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是應該驚訝的,他們是家人,家人之間本無需這般客氣,更何況秦瑟是唐牧川的女人,救人更是慕言的職責所在,他們實在有些難以理解顧琛口中的這聲‘謝謝’是從何而來,如若要說,這人也應該是唐牧川吧?
不過紀西很快反應過來,顧琛這聲‘謝謝’是在爲南笙說,但并非沒有自己的感激參雜其中。
t市的新聞他多少有所關注,即便未曾開口詢問,但将心比心多少也能知曉南笙此刻的心情是不太好的,接二連三的打擊如若再加上秦瑟的意外,南笙整個人怕是會垮掉,顧琛身爲她的身邊人,無疑是不願看到那副畫面的,所以這聲謝謝,爲南笙,爲自己,他都說得。
慕言兩耳不聞窗外事慣了,顧琛的這兩個字讓他覺得莫名其妙,但深知顧琛的性子不會無緣無故的說出,便也收下了,閉上眼睛:
“你既然說了謝謝,那我就回你不客氣吧。”
——
秦瑟是在5月20日中午時分醒過來的,期間唐牧川除了去洗手間之外,未離開過一分一秒,甚至眼睛也未曾合上。
他不太清楚自己的情緒在此刻更傾向于哪一邊,是感情,還是感激?如此時刻,他也不想花費過多的事件來想這個問題,他無比确定的是,他想看着秦瑟醒來,并希望她醒來後看到的第一個人是自己。
秦瑟眼睛緩緩睜開的時候,窗外的陽光有些強烈,沉睡了近36個小時的她,一直陷于黑暗之中,這樣的光亮無疑讓她不适應,她下意識的閉上眼睛,卻讓目不轉睛的唐牧川看到了端倪,他快速的從座位上起身,柔聲問道:
“醒了?”
秦瑟微不可聞的應了一聲,唐牧川微微一笑,走過去将窗簾拉上,之後折回床邊:
“我去叫慕言來幫你看看。”
唐牧川還未邁開腳步,慕言就已經推開門走了進來,他剛才在門外聽了唐牧川的一個尾音,所以此刻見到秦瑟緩緩睜開眼未有任何驚訝之色,他宛若一個最合格的查房醫生,在做了例行的檢查之後未做任何停留,隻留下一句‘安心養傷’便飄然遠去。
秦瑟的胸口有灼熱的疼痛感,她看一眼正在不斷進入體内的透明液體,猜想慕言多半沒有爲自己使用鎮痛劑,否則不會這般疼痛到讓她忍受不住,唐牧川見秦瑟的額頭滲出一層薄薄的細汗,抽出紙巾爲她輕輕擦拭:
“疼?鎮痛劑對身體不好,如果可以堅持最好,但受不住,你告訴我,我讓慕言來。”
秦瑟一擡眸就撞進了唐牧川含情脈脈的雙眸中,這一看她身上的疼痛竟瞬間減緩了大半,但這和情感無關,與秦瑟的震驚有關。她實在無法将眼前的這個鐵血硬漢和含情脈脈這個詞聯系到一起去,但唐牧川此刻看着的目光,确實也隻能用這四個字來形容。
秦瑟心思通透,即便她受傷在床,但也無損她的智商和理性,于是她很快明白過來唐牧川此刻這種表現是爲了什麽。
這對自己有好處,秦瑟不是不明白。
讓唐牧川誤會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之後兩人的相處模式怕是要輕松的多,至少不似現在這般會勉強她做不願意做的事情。但這種秦瑟是不屑的,她不會利用人性的良善爲自己謀取一己之私。
“唐牧川,爲你擋槍,我是爲了救自己,你不用對我覺得愧疚。”
當時那個場景,如果秦瑟放任唐牧川至于危險之中,那麽毫無疑問秦瑟會緊跟唐牧川赴黃泉之路,這一點秦瑟很清楚,她爲側臉正在和慕言談話的唐牧川擋下這一槍,兩個人就有活下來的希望,某則,他們兩個怕是都要死。
于是她如此做了,并不是爲了救他。
唐牧川并不意外秦瑟這麽說,隻是秦瑟的話說完之後,他的笑意多少斂了幾分,這不能證明他的惱怒和脾氣,因爲他此時看着秦瑟的目光更多的則是欣賞。
“秦瑟,做人無需這般坦白,你要明白,你若不說明擋槍原因,你就是我唐牧川的救命恩人,我手下的所有人都會對你尊敬有加。”
秦瑟不動聲色:
“我不稀罕。”
她又不會在他的世界裏占有一席之地,要那些無謂的尊敬又有何用?更何況,别人的看法和眼光對于秦瑟而言,終究是掀不起她情緒上的任何波動,她自我,也懂得如何讓自己生活的更好。
嗯,秦瑟不稀罕。
有關這一點唐牧川早就知道,但如今聽她這般說,不覺得生氣,總覺得夾雜了一絲小女孩的性情在裏面,璀璨了他的眸光。
秦瑟受傷,理應勸她多休息,這樣對傷口有幫助,也會減緩她身體上的疼痛,但此時此刻,唐牧川卻很想再問秦瑟一個問題:
“如果你事先直到那人在開槍之後,慕言會立刻開槍置他于死地,你還會擋在我面前,爲我受難嗎?”
唐牧川的這個問題過後,秦瑟沉默了,她該如何回答?她從未想過這個問題。當時情況那般急,慕言的狙擊槍又在唐牧川的太陽穴停留,她又怎麽會想到慕言會及時發現不遠處的潛在危險?
她幾乎是下意識的那麽想,那麽做,又如何去想假設性的問題?
現在的時間的确很充裕,但秦瑟卻不想因爲這個問題浪費腦細胞,她看着唐牧川的神情平靜如初,聲音也因爲受傷而顯得軟綿綿的:
“我不回答假設性的問題。”
唐牧川笑笑:
“依你,再睡會吧。”
秦瑟爲防止接下來還有不必要的談話,即使傷口讓她疼痛難忍到無法入眠,卻還是閉上了眼睛,不能睡,裝睡也是好的,這樣至少可以少浪費些口水。可事實驗證秦瑟因爲身體虛弱很輕易的再度入睡。
她短暫的醒來,沒有人提及顧琛的到來,秦瑟也以爲有關于忘憂島的消息未曾傳入t市靜園,卻不想黃昏時分再次醒來,負手而立在窗邊的那抹孤傲人影,竟是顧琛。
秦瑟想,挺好,她有話和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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