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想再看看媽媽,告訴她别哭,可是他漸漸的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
隐隐約約中,那預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加諸在自己的身上,他好像看到了媽媽跪在了那個人的面前,祈求着什麽。
顧琛很生氣,也感覺到了滿腔的憤怒,他很想爬起來告訴媽媽,自己甯願死也不願意讓媽媽求這些壞蛋,可是媽媽聽不到,自己無論再怎麽逞強,卻再也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
顧琛再次醒來的時候,感覺自己在一陣颠簸之中,他睜開沉重的雙眼,察覺到自己正在媽媽光裸的背上,正在背着自己奔跑,顧琛垂眸看到,自己的母親此時竟什麽也沒有穿……
此時的天,已灰蒙蒙的開始亮起來,有些早點的攤位開始陸陸續續的在路邊擺上,顧琛察覺到他們看過來的目光,然後開始指指點點……
沒人問他們究竟發生了什麽,沒有人問他們是否需要幫助……
他們隻是在好奇爲什麽有這樣一個光裸着的女人背着一個傷痕累累的孩子,隻是在指責這個不着寸屢的女人她的行爲有多麽的傷風敗俗……
顧琛不知道母親是沒看到沒聽到,還是說她根本不在意,他隻記得在那個霧氣迷蒙的早晨,母親将自己背回了家,放在了床上,蓋好了被子,然後才轉身去找衣服穿上。
假裝沒有醒來的顧琛看到了母親全身上下無數的青紫痕迹,他細數着那些加諸在母親身上的侮辱,他發誓他要讨回來。
——
後來的後來,街坊鄰裏都知道了母親那晚的事情,但她卻好像并不在乎,隻是顧琛察覺到了母親開始長時間的失神,在他想要碰觸母親的時候,她都會下意識的彈跳開來,在确定身邊是顧琛的時候才看似輕松的笑笑,緊緊的抱住他,低聲呢喃道:
“會抓住的,會抓住的……”
是的,母親在事發的第二天就報了警,如今已經時隔一個月,卻還是沒有任何的消息。
後來,一直在外地工作的爸爸不知道聽到了什麽,匆匆趕回,顧琛以爲他會向往常一樣的抱抱媽媽,那樣媽媽大概就可以笑了,可是顧琛不曾想到,林曉慧也不曾想到,那人匆匆趕回,隻是爲了給她一個響亮的耳光。
顧琛目睹了這一切的發生,他竟覺得這個耳光宛若打在自己的臉上,比那天晚上那個男人打自己的還要痛。
他開始厮打那個平時被自己很想念的父親,他覺得自己沒有這樣的爸爸,在父親不耐煩準備将他踢開的時候,母親及時攔下了他,哭笑着告訴他:“小琛,不可以打爸爸。”
後來他們兩個人進屋了,顧琛坐在院裏的那張小闆凳上,低頭看着樹下的螞蟻搬家,對父親的吼叫聲充耳不聞。
他突然感覺到冷。
是該冷,十月份了。落葉都鋪了滿園。
他們之間應該是達成了什麽協議,顧琛不知道是什麽,隻知道父親出來之後,把他鎖進了廚房,任他怎麽敲打也不開門,然後他就趴在那扇玻璃窗上,看着母親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家。
再見到母親,已經是1個月之後,他是聽街坊鄰居說母親的事情好像是在今天開庭,他不知道開庭是什麽意思,輾轉問了好多人,最後才打聽到法院的地址,于是他瞞過了所有的人,去了。
他不認得路,在法院裏橫沖直撞,後來被一個穿着制服的人撞到,拉住了他:
“小朋友,這地方不是你應該來的。”
顧琛撒了謊:
“我爸爸帶我來的,他在這邊工作。”
“原來是小家屬啊。那你不要亂跑,等下記得去找爸爸啊。”
似乎擔心那人不相信自己,顧琛把頭點的很重很重。
可他還是找不到,後來他一間一間的開始找,終于在一個房間外聽到了母親的名字,可顧琛發現,那竟然是一個洗手間。
他透過門縫,剛想問媽媽在哪裏,卻看到一個40多歲男人将兩個厚厚的信封交給了另一個看起來比較年輕的男人:
“這裏是4萬塊錢,收了這筆錢,你女兒就有救了。”
年輕的男人似乎有些猶豫,躊躇了好長的一段時間才顫顫巍巍的接過了那兩個信封。
老男人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
“不要覺得有什麽心理包袱,林曉慧現在也是一個人活着,丈夫也不要她了,甚至連兒子都見不着,爲了這樣的一個人犧牲掉我的兒子和你女兒的命,似乎太不值得了,這是一筆很值錢的買賣。”
“可是……”
“證人方面你不用擔心,那個女孩我已經買通了,就算她等下出庭作證,也是對我們有利的。”
許久之後,那個年輕男人點點頭:
“蘇先生放心,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後來顧琛跟着他們兩個人來到了法庭,他看到了母親,也看到了那天晚上的三個人,甚至還有那個被母親救下的女人。
林曉慧沒有看到顧琛,她的雙目此時被滿滿的仇恨所充斥着,顧琛從未見過這樣狀态下的媽媽,他原本以爲今天過來這邊,等一切結束的時候就可以和母親一起回家了,可是此時此刻,年僅十歲的他,卻依然覺得他怕是要失望了。
過程很複雜,也很亂,顧琛聽不懂,他隻知道母親在聽到他們的供詞之後從椅子上站起來開始破口大罵,什麽難聽的話全部都講了出來,最後被兩個穿着警服的男人強行按在了座位上。
沒有人不會抓狂,當因爲一面之詞,自己從被害人轉爲一個賣身的女人,從qiangjian轉換成了一場自願的交易。這與現實違背的一切幾乎擊潰了林曉慧所有的意志,她開始笑,笑出了眼淚,那笑聲傳遍了法庭的每一個角落。震撼着每一個人的心髒。
後來,笑聲漸漸的消失了,她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旁邊的警察見她沒有再做任何過激的行爲便沒有再對她進行阻攔。
林曉慧的視線從那三個男人臉上一一掃過,繼而落在了那個被自己搭救的女人身上,淡淡一笑,飄然而過,直至停留在那個審判長的身上,再也沒有離開。
審判長有些不敢與林曉慧的視線對視,在察覺到她看向自己的時候,他迅速的低下了頭,林曉慧微微一笑,凄涼無比:
“審判長,你爲什麽不敢看我的視線,你在害怕什麽呢?”
這句話之後,審判長應該是要立刻擡頭的,那樣才可以證明他并沒有在害怕,可是他卻花費了至少一分鍾的時間才鼓起勇氣,漸漸的擡起頭與林曉慧對視,他說:
“原告不要胡言亂語。”
林曉慧嗤笑一聲,繼而問道:
“你收了他們多少好處?”
“請你不要亵渎法律的公正。”
“好。”林曉慧冷笑着妥協了,她宛若看到了最後的結局:“我不再問這些,我隻是想知道,尊敬的審判長——你的名字。”
審判長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幾秒之後終是給了她答案:
“南永信。”
林曉慧重重的點了點頭:
“我記下了。”
南永信微微蹙眉,還未等的及他開口再說什麽,林曉慧就趁人不備,避開兩位警察的鉗制,快速的跑到了窗邊,握緊拳頭打碎了一面玻璃窗,在所有人都錯愕的目光中,她抓起了一把碎玻璃,在手心握緊。
顧琛從座位上站起來,想要跑過去,冥冥中他似乎知道母親要做什麽,可是林曉慧引起的慌亂讓所有人都站起來向前湧去,顧琛一個小小的孩子怎麽能抵得上大人的力氣?
沒有人理會他,所以也沒有人爲他讓路。
後來,顧琛利用自己的小體型在大家腿間的縫隙中穿行,他終于來到了前方,那聲媽媽還未喊出口,林曉慧已經吞下了手心裏的玻璃……
那時的顧琛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竟然掙開了警察的鉗制跑向了林曉慧,她表現看起來很好,可是那漸漸扭曲了的面孔證明了她此時在經曆着非人的疼痛……她看到顧琛出現在眼前的那一刻,微微一笑,倒了下去……
顧琛跪在她的身邊,一遍一遍的喊着媽媽媽媽,眼淚徐徐的落在林曉慧的臉上,心上……可是林曉慧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玻璃穿過食道劃破血管,引起了大出血,她的嘴角也開始溢出一條鮮紅的痕迹……
她的視線那麽眷戀的停留在顧琛的臉上,如顧琛記憶中的一樣溫柔,她是多麽的不舍,多麽希望能夠陪伴眼前這個隻有10歲的孩子再長一些的時間……可是她又多麽的清楚,背負着這樣的一個罪名,她帶給顧琛的也隻剩下無盡的難堪和傷痛……
似是害怕自己後悔做出的這個決定,林曉慧漸漸自顧琛的臉上移開了視線,落在了正處在震驚中看着這裏的南永信的身上,然後她勾起唇角,笑了……
她的生命哭着開始,笑着結束……但這笑中的不甘和憤恨,或許隻有她自己知道……
林曉慧生命中看到的最後一個人,是南永信!
顧琛在衛生間看到那個接過信封的人,是南永信!
颠倒是非,活活将林曉慧逼上死路的人,是南永信!
10歲的顧琛不知道仇恨是什麽,但他卻在摟着母親漸漸冰冷的身體的時候,暗暗記住了與這件事情有關的所有人。
他對自己說:我會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