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記不得自己上一次流淚是什麽時候,或許是20年前,或許連20年前也不曾流下過眼淚,他一直隐忍壓抑,獨自過活,雖說有紀西,唐牧川和慕言的陪伴,但内心的情緒翻騰卻始終是自己一個人。
或許有人聽過了前因後果,會反問一句‘至于嗎’?但你不是顧琛,并不清楚他這20年的生活。
男人和男人之間的相處,大多沒太多的講究,也并不心細,他們不會因爲你情緒的一個突然轉變就詢問你原因,不會因爲你突然的不想說話就安靜下來陪你,男人之間的情誼表達,大多是酒,等到酩酊大醉後的清醒,一切都已經風輕雲淡。
淡的是當時的感覺,卻并未真的從内心深處根除。
他看似對生活的過往漫不經心,實則卻是内心荒蕪不堪。他并不奢望這片荒蕪能有一天被誰灌溉,所以除了自小長大的玩伴,身邊再也沒有什麽可以交心的人。
曾有人說他冷血,也有人說他殘忍,他并不反駁,因爲連他也覺得自己正是這樣的人。
隻是,這樣的他,從未想過會遇到一個叫南笙的女孩,她并不屬于主動靠近自己的那一類人,一直遠遠的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之外,卻用她最漫不經心的舉動擊垮了他冰冷不可融化的内心。
她給了他世界裏最爲匮乏的在乎、關心和溫暖。記得他的一切喜好和厭惡,曾經以爲這些遙不可及,因爲太遙遠所以覺得自己并不需要,原來并不需要是因爲從未遇到,一旦接觸了那種感覺,才明白沒有人是喜歡一直孤獨和寂寞的,于是他開始眷戀不已。
恨不得将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都給予她。
可是,可是……
江老闆靜默了一會才覺得自己有些後知後覺,察覺到顧琛此時的情緒,默默的退了出去,爲他帶上了房門,正準備離去之時,卻看見了從另一間包廂裏出來的南笙,她看着江老闆,微微一笑:
“江老闆可曾看到顧先生?”
江老闆指指身後的這扇門:
“顧先生在裏面。”
“還在通話?”
“沒有。”
南笙沉默了幾秒鍾,似是明白了什麽,輕扯嘴角。江老闆以爲她會走過來去看看顧琛,可她卻轉了身,重新回到了原有的包廂,江老闆覺得疑惑,所以在她打開門之際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南小姐不去看看顧先生?”
“不用。”
“我能否知道原因?”
南笙笑意清淺:
“他現在多半不想我見到他此時模樣。”
要多了解一個人才會懂得他的一舉一動?一颦一笑?甚至連他沉默的含義都洞察秋毫?
南笙并未覺得自己爲了解顧琛花費了過多的精力,但無可厚非,她的确是了解他的,有事也覺得這樣的了解有些莫名其妙,但冥冥之中似乎總有一種感覺指引着她此時應該如何做。
或許這就是愛也說不定。
南笙不知道江老闆對顧琛說了什麽,但多半也猜的出來。她也不知道顧琛曾經曆過什麽,也不懂他此時翻湧的情緒,但南笙想,他既然已經結束了通話,卻遲遲未曾出現,多半是有些情緒需要平複。
至于這些情緒是因爲自己,還是因爲其他,她并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顧琛是在幾分鍾後回到包廂的,那時他的情緒已經恢複正常,面色也沒有任何的變化,看着南笙的眼神除了溫柔還是溫柔,南笙淡淡的對他笑了笑:
“以後吃飯的時候,不是重要的電話就不要接了。”
顧琛落座在她的身邊,握住了她放置在腿上的手,緊了緊,笑意溫軟:
“聽你的。”
——
下午回到病房的時候奶奶已經醒過來,正在護工的幫助下吃午餐,聽到門響,便停下了進食的動作看了過來,視線觸及南修遠的時候還是一派溫和,卻在看到他身後的南笙和顧琛的時候,瞬間烏雲壓境。
南笙已經習慣了這種對待,并不覺得有什麽,但她不願讓顧琛也陪這自己受這份窩囊氣,轉頭對顧琛笑了笑:
“你有事可以先走。”
顧琛一笑:
“并沒有。”
南笙不滿意這個回答,眉心微蹙,還在想着要用什麽理由送他走,卻被顧琛發現了意圖,伸手将她的眉頭撫平:
“别浪費腦細胞了,我是不會走的。”
南笙無奈的歎出一口氣:
“随你吧。”
他做出的決定,自己也多半改變不了。
向着病床走了幾步,并未有多靠近,靜靜的看着此時精神看起來還不錯的老太太:
“奶奶叫我來,有事嗎?”
老太太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所有人都以爲她會開口說什麽,雖然并不一定是什麽好聽的話,但是她卻辜負了所有人的期待,直接拿起了面前那碗未曾喝完的米粥,直直的砸向了南笙。
南笙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甚至忘記了反應,好在顧琛将她緊緊護在了懷裏,抱着她轉了一個圈,那碗粥才堪堪的從背後滑過,沒有造成什麽實質性的傷害。
南笙驚魂未定,卻在站定的第一時間就擡起了頭看向顧琛,語氣關切:
“你有沒有受傷?”
顧琛微微的笑:
“放心。”
南笙放心不了,因爲她看到了顧琛的肩膀處有米粒的痕迹,她看一眼顧琛,神色冷了不少,未曾開口,卻動手将他外套脫了下來,顧琛無奈的任由她動作,然後看着她拿着那件西裝外套走到床前,扔在了老太太的面前:
“南老太太,南氏已經破産了,用不了幾天屬于南家的房産也會被查封,你養尊處優的日子也已經結束了,麻煩你改改你的臭脾氣,知道這件衣服多少錢嗎?你這麽浪費不太好吧?”
老太太完全沒料到南笙會這樣和自己說話,瞬間瞪大了眼睛,手顫巍巍的指着她,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南修遠站在一旁,顯然也被先前的突發狀況驚到了,他微微皺眉,顯然是不太認同南笙口中的話,但開口說出的話,卻是對着老太太說的:
“奶奶,南笙是我叫來的,你這麽對她不是給我難堪嗎?”
老太太這一次卻是連南修遠的面子也不給了,平複了一下自己呼吸,冷笑看着南笙:
“如今你連聲奶奶都不喊了?”
“沒有奶奶會對自己的孫女下毒手。”
老太太輕哼一聲:“你以爲我稀罕你?”
“正好,我也并不怎麽待見你。”
顧琛站在一旁,抿嘴笑了,他還從未見識過南笙如此伶牙俐齒的一面,強勢是強勢了一點,倒也可愛。他的女人就該這樣,不能讓任何人欺負了去,即便那個人是她的奶奶。
南修遠看着南笙,小聲提醒她:
“南笙,奶奶還病着。”
南笙聞言看向他:
“病着還有這麽大的殺傷力,如果現在身體健康,怕是躺在這裏的人就是我了。”
南修遠不說話了,也不知接下來的話要如何說了。
南笙對老太太的态度如此惡劣,可老太太卻并未有任何的反應,也對,于自己而言可有可無的人,對自己是個什麽态度怕都是一樣,根本不會在她的心裏掀起任何的波瀾,此刻她看着南笙,一字一句的下着命令:
“我不管你用什麽辦法,必須保你父親安然無恙。”
南笙看着她:
“你沒資格命令我做什麽事,那是我的父親,我知道該怎麽做,不用你來提醒,如果你讓我來隻是因爲這件事情,那我就先回去了。”
“我還沒說完。”
南笙已經有些不耐煩:
“那你繼續。”
“和這個人分手。”
南笙此刻倒有些想笑了,而事實上,她也确實笑了出來,但這笑聲卻是諷刺的很:
“我首先要聲明一點,我很不喜歡你和我說話的态度,你最好改一改,否則我可不保證還會站在這裏聽你說什麽,還有基于你剛才說的那些,我很想問問你有什麽資格來幹涉我的感情?從小到大對我不聞不問的你如今倒有了一個做家長的樣子,不覺得太晚了嗎?”
“就是這個人害了你爸爸!”
顧琛一直冷靜如斯的站在一旁,唇角的那抹笑甚至也未曾隐去,仿佛在欣賞一場無關自己的舞台劇,雖然此時的話題中心正圍繞了自己。
他不是不想去幫南笙,但這終究是她的家務事,更何況此時此刻,南笙也并未在老太太面前吃上半點虧,最重要的是,他也很想知道,南笙對于别人要求他們分手會用什麽姿态反擊。
“他做了什麽?”
“他的撤資讓南氏陷入危機,你父親的那些證據說不定也是他找人放出來的,就連他接近你都可能是有目的的,否則怎麽會那麽剛剛好,在他剛回t市不久,南氏副總就攜款潛逃,又怎麽會在南氏孤立無援的時候隻有他站了出來,這些難道都不可疑嗎?”
南笙聞言看向了顧琛,顧琛察覺到了她的視線,也看着她,眉眼含笑,面色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