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笙到達醫院的時候,奶奶還在睡,南修遠正坐在病床旁的軟椅上守着,見到南笙和顧琛一起出現,不動聲色的從座位上站起來,輕聲打了招呼:
“來了?”
南笙微微點了頭,走過去,看一眼病床上雙目緊閉的老太太:
“奶奶怎麽樣?”
“情況已經穩定住了,但是年歲大了,加上父親的事情,難免有些精神不佳。”
南笙沒什麽表情:
“她找我有事嗎?”
“我問了,她沒告訴我。”
南笙看一眼腕上的時間:“多久會醒過來?”
南笙的話讓南修遠微微蹙了眉:
“南笙,即便她再不喜歡你,也是你的奶奶,你的長輩,如果她生病了,你不該是這種态度。”
聞言,南笙擡眸看他,面色平和的沒有絲毫波瀾,但開口之前卻是笑了,笑的若有似無,似笑非笑:
“你也知道她不喜歡我,我把她當奶奶,當長輩,她有幾時将我當孫女看待了?如今她生了病倒想起我來了?我本可以不來,如今站在這裏,也不過是看在父親的面子上,你最好不要強求我太多。”
南修遠有些錯愕的看着她,第一次對眼前這個女人産生了陌生的感覺。
奶奶對南笙的态度他自然知道,可這麽多年過來了,南笙大多隐忍不發,也從未用惡劣的态度對待過奶奶,他曾以爲她是不計較的,原來一旦觸及到了她的底線和臨界點,所有的不甘和委屈全部都會湧出來。
他早該想到,南笙并不是一個會将委屈咽下去的人。
至于南笙的底線是什麽,南修遠也不難想到,除夕夜在老宅,奶奶似乎辱罵了南笙的母親,也诋毀了她的朋友。她可以對自己滿不在乎,卻無法對親人和朋友無動于衷。
比比奶奶曾對她的作爲,南笙确實已經仁至義盡了。
顧琛拍了拍她的肩膀,無聲安撫了她煩躁不安的情緒,看了一眼床上安靜的老太太:
“如果還有段時間的話,我先帶阿笙去吃點東西。”
南修遠回神,點了點頭:
“好。”
南笙被顧琛用手帶着往門口走去,走了兩步,南笙卻停了下來,她沉默幾秒鍾,側臉看向也正在垂眸看着她的顧琛,淡淡笑了笑,那笑不達眼底,反而透出讓人隐隐心疼的感覺,她說:
“介意多一個人一起吃嗎?”
顧琛懂她的意思,微微一笑:
“你說好就好。”
南笙笑笑,轉過身看向南修遠,連那極其敷衍的笑意也收藏了起來:
“要不要一起?”
南修遠知道,一起吃飯是假,有話說才是真,微微苦笑:“好。”
這一路三個人走的很沉默,南修遠大概是覺得所有人都沒有心情用餐,所以提議去醫院附近的餐廳将就吃點,卻被南笙拒絕了:
“阿琛胃不好,不能将就,去江記吧。”
南修遠聞言看了一眼顧琛,此時他和南笙正牽手并肩而戰,眉間因爲南笙的話暈染了不少笑意,午後的陽光穿過樹葉絲絲縷縷的撒下來,籠罩在他們的周身,南修遠竟下意識的想到了四個字:歲月靜好。
然後,他想到了一個叫秦瑟的女孩,曾經也如南笙這般照顧着他的胃,關心着他的身體,隻是顧琛是幸運的,也是懂得珍惜的,不像他,走着走着,竟丢了她。如今連她在哪裏都不知道。
斂了思緒,南修遠勉強的笑了笑:
“是我考慮不周了,那就去江記吧。”
江記是t市有名的私房菜館,卻不同于其他私房菜開在讓人不易找到的小胡同,或一個農家大院裏,江記這個名字有兩個含義,一個是因爲老闆姓江,還有一個是因爲它臨江而建。
除了上次宴請同學選擇的那家,這也是顧琛經常光顧的,至于爲什麽選擇這個,是因爲另一家實在有些太遠了,南笙怕自己沒那個心情,白白浪費了顧琛充當司機的好意。
——
三個人在一間臨江的包廂裏坐下,老闆親自來招待,顧琛和他寒暄了幾句,電話則響了起來,他看了一眼,抱歉的笑了笑:
“我出去接個電話。”繼而拍拍南笙的肩膀:“你來點。”
南笙沒什麽心情,但看一眼對面南修遠一副事不關已的樣子,也就不推辭了,翻了幾頁,點了4、5個菜,便把菜單交到了江老闆的手上:
“就這些吧。”
江老闆看了一眼手中的菜單,笑的很溫和:
“全都是顧先生喜歡吃的菜,南小姐不愧是他的紅顔知己。”
南笙微微一笑,又提了一些小要求:
“不要番茄醬,所有菜裏都不要放,肉稍微小塊一些,洋蔥也不要,再來一壺鐵觀音……”
正思索着還有什麽其他注意的地方,就感覺到了兩道視線落在了自己的臉上,包廂内沒其他的人,隻能是江老闆和南修遠,南笙的視線在他們臉上轉了一圈,并未在意,又覺得自己已經将顧琛的喜好說的很明白了,便笑笑:
“就這樣。”
江老闆疑惑開口:
“是南小姐的口味嗎?”
“不。”南笙輕笑:“是顧先生的口味。”
“他之前并未提過這樣的要求。”
南笙并不意外,笑的清淺:
“也許他隻是喜歡麻煩我一個人,你這樣告訴廚房不會有錯。”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南笙的話,反正這位年過40的江老闆看着南笙的目光發生了變化,是羨慕也是欣賞,南笙一開始覺得并沒有什麽,隻是他一直不肯收回視線,最後也隻能她開口提醒:
“有問題嗎?”
江老闆如夢初醒的搖頭笑了笑:
“顧先生好福氣。”
南笙不知道顧琛會不會也像江老闆這樣有如此感覺,但她覺得:遇見顧琛,是她一生中最好的運氣。
江老闆離開了,南笙端起面前的玻璃杯,輕抿了一口溫水,将視線放置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南修遠看着她這副安靜的模樣,輕笑一聲,開了口:
“我從來不知道你會是如此心細的人。”
南笙的眼睛眨了眨,但并未看他,然後笑了笑:
“你之前似乎也并沒有多了解我。”
“怨我?”
“怨又如何?不怨又如何?我已經22歲。”那些渴望兄長關愛的年歲不可能重來一次,即使可以重來,也不見得南修遠就會依照自己的劇本演出,所以,何必花費精力在那些毫無用處的情緒上?
南修遠有一種錯覺,但或許又不是錯覺,他感覺父親的事情讓南笙似乎一夜之間成長了不少,已經長到一種他不太認識的地步。
他亦知道曾經不可能重來,這個話題選的不好,所以他終止了,換了另一個:
“父親的事情你打算怎麽做?”
南笙因爲這個話題終于收回了落在窗外的視線,看着南修遠:
“我自然希望父親可以平安無事,但似乎并不可能。”
“父親似乎早就料到會有這樣的局面。”
南笙眼睛微眯:
“什麽意思?”
“之前他和我提過,但沒有明說,隻是囑咐我如果有一天他出事,讓我好好照顧你。”
“什麽時候的事情?”
南修遠看着她:
“你第二次受傷住院的時候。”
南笙不能不驚訝,如果說父親在那個時候就已經知道有人會在他的背後搗鬼,爲什麽不阻止?是對方太過強大,強大到有心無力?還是說他已經疲憊于這樣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
按照南修遠的說話,他怕是早就想到了自己會是一種什麽樣的結局,可是他竟然在自己的面前表現的那麽不露痕迹。她懂得,父親是不想讓自己擔心,可他卻忽略了自己終究還是會知曉一切,到這時,悔意就足以将她淹沒。
另一個包廂的顧琛正在講電話,門卻被人輕輕推開,他擡頭看去,卻是江老闆,淡淡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繼續和那端講着電話。
等這通電話結束已經是五分鍾後的事情,顧琛抱歉的對他笑笑:
“公事繁忙,還請江老闆不要介意才好。”
江老闆笑着搖頭:
“我一直以爲顧先生是将我當成了朋友,卻不想顧先生始終将我當外人。”
顧琛不太理解這句話,笑問:
“我不是很明白江老闆的意思。”
江老闆講剛才南笙點菜後又提出的那些注意事項又一字不漏的和顧琛重複了一遍,眉眼間羨慕的情緒有些泛濫,最後甚至還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顧先生,這些你的喜好可從來沒告訴過我,如果今天不是南小姐說了出來,我還以爲你就是喜歡我江記原有的口味。”
顧琛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都沒有說話,隻因爲江老闆的這些話讓他徹底淪陷了,手機支着額頭,低着頭,似是不願讓人窺探到他的悲喜,也許這由始至終隻有他自己一個人知道,他的眼眶……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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