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站在一旁的鄒宇明明看到他的雙手在發抖,不受控的,可能也是連他自己也沒有發覺的。
鄒宇站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拿着毛巾走近,遞給他:
“顧先生。”
顧琛沒有動。
鄒宇不知道此時的顧琛的内心在經曆着什麽,可是通過他的動作和神色,鄒宇大概猜測到了什麽,心莫名的沉了一下,他知道有些事情自己作爲下屬并不應該說,可是今天發生的這件事情給予他也是一個不小的震撼,思索片刻還是開了口。
顧琛或許在聽,或許又沒有聽,直到鄒宇沒了聲音他才微不可聞的動了動,雖然隻是眨了一下眼睛,但卻是南笙被推進手術室後的半個小時裏唯一的動作。
有些話隻适合說一遍,再說便沒了當時的心情和勇氣,鄒宇也是如此,剛才的那些話他承認是感性的成分多一些,說出口後,那所謂的感性便消融了幾分,此時此刻他又是以前冷靜理智的鄒宇了,對于顧琛有沒有聽到剛才自己的話,答案已經顯得并不重要。
他将毛巾放置在顧琛身旁的座位上,剛想轉身離開,顧琛卻意外的開了口,聲線平和:
“你剛才的話是什麽意思?”
鄒宇看着他,幾秒後開口:
“适可而止。”
顧琛再度沉默了下來,鄒宇也沒有再說什麽,重新邁開腳步去處理工地上遺留的問題了。
顧琛知道,鄒宇的話是對的,隻是他好像已經習慣了溫暖的包圍,就此離開,重新回到冰冷的世界,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夠适應良好,有些事一旦上了瘾,知道了某些事的好,想要放手或者忘掉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即便他再理智如斯。
她的笑,她的話,宛如錘子砸腦,以至于顧琛一開始的冷靜和理智,悉數被砸的粉碎,幾乎沒有立足之地。
鄒宇說:“南小姐是真的愛你,若傷害無可避免,至少選擇一種委婉的方式。”
顧琛很想笑,笑自己,是他把自己逼進了這兩難的境地,如今這般也隻是自食惡果,可是笑聲卡在喉嚨裏,發不出丁點的聲音,眼底一片凄涼。
曾經,她帶着燦爛微笑對自己伸出手:“顧先生,很高興認識你。”
曾經,她将唯一的一份早餐大部分給了自己,而她卻隻喝了幾口牛奶。
曾經,她因爲鄒宇的話而不顧自己的腿上出現在自家廚房爲自己準備一日三餐。
曾經,她在自己去美國期間細心守護着他的家,雖然隻是臨時住所。
曾經,她爲了見自己一面,早上不到六點便起床爲自己準備早餐。
曾經,她擔心自己的胃,風雨無阻每天中午都準時出現在sn集團送午餐。
曾經,她不顧自身安危将自己推離危險範圍。
……
原來,在相處不多的時日裏,她已經爲自己做了這麽多,他已經有這麽多回憶可想,顧琛的嘴角突然揚起了一抹凄涼的笑意。
夠了……
走廊裏響起了急切的腳步聲,一個沉穩有力,一個輕快急切,顧琛擡頭看過去,紀西和yoyo正走過來。
“顧叔叔,南姐姐怎麽樣了?爲什麽會住院呢?離開我的時候還好好的。”人未走到面前,帶着急切的清脆聲音便響了起來,直到她站在自己面前,顧琛想要去觸摸她臉頰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雙手上仍是鮮血淋漓,他收回手:
“是叔叔沒有保護好她。”
yoyo似乎還想說什麽,紀西卻攔在了她:
“yoyo,你先去那邊坐一下,爸爸有話和顧叔叔說。”
yoyo雖然不滿爸爸的安排,但看到顧琛的臉色是真的不好,便沒有繼續說什麽,徑自走到原處的長椅上坐下,雙手合十的放在胸前,看着手術門口上方的燈,嘴裏小聲的在念些什麽,雖然聽不到,但卻不難想象是爲南笙祈福的話。
顧琛拿過了那條原本安靜放置在一旁的毛巾,用一種近乎慢鏡頭的速度在擦拭着手中的血,他沒有看紀西,也沒有說話。
紀西在他身旁坐下,看了一眼遠處的yoyo,幾秒鍾後輕聲開口:
“會沒事的。”
顧琛擦拭血迹的動作頓了一下:
“我以爲你會和我說些其他的。”
“你會聽嗎?”
顧琛沉默。
“早在我見到南笙的第一眼就對你說過這個問題,是你自己說有把握,不會出現任何的意外,作爲旁觀人我不能強行改變你的任何舉動,如今走到這步我即便再說什麽也是晚了,你心裏有數,大概也做出了選擇。”
顧琛依舊沉默,依舊慢條斯理的擦拭着手中的血迹,隻是力道加重了不少,仿佛想要借由這樣的舉動抹去什麽。
紀西看到了,并沒有出聲阻止,靜靜的看他将手心手背都擦拭幹淨,然後将那塊毛巾整整齊齊的疊好,幾秒之後他站了起來,不說一句話的向走廊盡頭走去,紀西看着他的背影,問了一句:
“她的情況你還要知道嗎?”
顧琛的腳步頓了一下,沉默變的尤其漫長,漫長到紀西以爲他不會說什麽,可顧琛由始至終也隻是緊了緊攥在手中帶血的毛巾,一字一句的回答:
“不必。”
她,已不是他的。
顧琛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後,yoyo不解的向着紀西走了過來:
“dad,顧叔叔爲什麽不等南姐姐出來再離開?”
紀西牽強的笑了笑,揉了揉yoyo的發頂:
“yoyo長大就能明白了。”
“可是南姐姐醒來第一個想要看到的人肯定是顧叔叔吧?”
——
兩個小時之後,手術室的燈暗了下來,yoyo立刻從長椅上站起來跑了過去,南修遠從手術室走出來,摘下口罩,看到眼前的這個小女孩不由的愣了一下,随即看向紀西,然後又看了一整個走廊,卻始終不見顧琛。
“叔叔,南姐姐怎麽樣了?她沒事了嗎?”
紀西走過來,關切的問道:
“南笙怎麽樣了?”
南修遠看着他:
“你是南笙的什麽人?”
紀西愣了一下,轉而想到眼前的這個人可能是南笙同父異母的哥哥,微微一笑:“南先生你好,我是南笙的朋友。”
“顧琛呢?”
“他還有事,先離開了。”
南修遠面無表情的将口罩放進外套的口袋中:
“所以你來詢問南笙的情況是因爲他想知道,還是因爲你在乎?”
“南先生似乎對我有敵意?”
“你誤會了,事實上我忙的很,并沒有去誤會誰的時間。”
yoyo似乎察覺到了兩人關系的僵硬,本想勸解什麽,可是她從小就怕醫生,尤其還是如南修遠這麽冷酷的醫生,一時之間也隻能站在旁邊看着兩人之間的氣氛越發的冰冷,直到有第四個人的突然插入。
“阿遠——”
秦瑟急匆匆的跑了過來,滿頭大汗,扯着南修遠的衣袖緊張的問道:
“阿笙呢?她怎麽樣了?”
紀西隻是基于一種本能去看一眼來人是什麽模樣,可單單就是這麽一眼,他便震驚的再也移不開視線,那宛如見鬼般的神色立刻引起了yoyo的注意,她扯了一下紀西的衣擺,小聲的說道:
“dad,這樣盯着别人看,很沒有禮貌。”
yoyo的話即便再小聲,可是在這空蕩蕩的走廊上還是避無可避的傳入了南修遠的耳朵,他看向紀西,卻見他完全沒有在乎身邊小女孩的話,仍舊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目光看着秦瑟,南修遠微微蹙了眉頭。
秦瑟等不到南修遠的話顯的異常焦急,對于yoyo的話,紀西的目光,包括南修遠情緒的變化她都來不及去感知,隻是一心想要知道南笙此時的情況:
“你倒是說話啊,阿笙到底怎麽樣了?”
南修遠從紀西的身上收回視線,看向秦瑟:
“沒事。”
秦瑟松了一口氣,提着的心也終于慢慢的歸于原位,卻還未來得及調整呼吸就因爲南修遠的下一句話而怔住:
“你認識他?”
秦瑟愣了一秒才反應過來南修遠話中的他是誰,轉頭向紀西看去,發現他用一種震驚的目光看着自己,起先覺得奇怪,可是很快便笑了笑:
“你是不是也覺得我長得很像一個人?”
紀西回神,卻仍是一眨不眨的盯着秦瑟:
“很像?”
“你是顧琛的朋友吧?他第一次見我的時候也很震驚,不過我真的不是你們認識的那個人,我也從來沒有去過美國或者英國。”
紀西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消化了秦瑟口中的話,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失态,先是對秦瑟道了歉,繼而解釋道:
“如果顧琛已經确定了的話,那我想你就真的不是她了。”
秦瑟點點頭,掃了一眼四周,帶着一絲疑惑的問道:
“顧琛呢?他怎麽沒在?”
紀西用剛才回答南修遠的話回答了秦瑟,秦瑟雖然不贊同,卻沒有像南修遠那般咄咄逼人,而是很快轉移了注意力,再度問南修遠:
“那我什麽時候可以去看阿笙?”
南修遠神色淡淡的看着她,聲音冰冷:
“很快。”
簡單的兩個字後,擡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