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街與在建中的電子商貿街、鵬悅聯商大廈,就相隔二三百米,說是街,實際是條鋪上柏油路面的小巷子。沿街店鋪以經營中低端女性服飾及用品爲主,久而久之就成爲衆口相傳的“女人街”,而之前的舊名也罕有人知。
女人街不長,從南到北僅五六百米,沿街都是舊民房,八十年代就成爲市裏主要的女裝店鋪聚集地。除了女裝店鋪外,還見縫插針的有好些家餐飲店,頗有風味跟特色。
沈淮與楊海鵬、陳桐吃頓便飯、聊聊天,自然不會專程跑天衡大廈頂樓或尚溪園去,女人街這邊找家精緻些的餐館,舒适寫意,還親近市井。
拿楊海鵬的話說,看着滿街漂亮女人走來走去,比什麽風景都更佐酒。
走到西寺餐廳的二樓,沈淮他們看臨窗還有個卡座空着,走過去坐下,看着樓下逛街的人流,确實是年輕女性爲主。
四月春暮,天氣回暖,不少女孩子都開始穿起長裙薄衫,身姿婀娜,體态輕盈,當真是比到尚溪園看漂亮的女服務員強。
不過,除了晚間逛街的人流外,還有好幾個市征地辦的工作人員,正沿街張貼宣傳标語——按照市裏的工作部署,女人街這邊今年應該就要拆出來。
沈淮跟楊海鵬、陳桐所進的餐廳,在市裏還頗有名氣,菜色不錯,價格适中,正當用餐之時,二樓也沒有幾張空位。
陳桐看着沿街有市征地辦的工作人員在貼宣傳标語,輕歎氣,說道:“這條巷子比梅溪老街還值得保留,要是真拆了,還是蠻可惜的……”
東華早年的舊城,大體在明清時期形成規模,就在翠湖北濱這片地,四四方方,大約就四五平方公裏的樣子。
舊時的城牆早就不見蹤迹,引翠湖水而成的護城河還在,也成爲老城區外圍最主要的風景區。
差不多在人民中路沿線,還存有鍾鼓樓、書院、文廟等少量曆史遺迹——這裏是東華絕對的商業中心,除了彙聚東華市主要的商貿金融、文娛餐飲等業,市政機關也主要集中在這一片。
老城區在行政規劃上隸屬于唐閘區,但市裏對這一片核心商業區域,從來都是直接掌握。稅收以及征地轉讓等收入,并入市級财政,規劃、城建、投資以及市容管理等工作,也都跟唐閘區脫鈎,沒有關系。
老城區商圈改造工程,跟西陂閘産業發展,是陳寶齊到任後主抓的兩件事。去年開始的電子商貿街、湖濱路改造以及鵬悅聯商大廈等項目在内,都屬于市中心區域商圈改造範圍。
梅鋼系這邊,熊文斌也向市裏提出“保留老風貌、發展新城市”的規劃建設原則,希望能在市中心區域保留幾條完整的舊街巷以存曆史遺貌,不過在新的城市規劃稿出爐時,熊文斌的建議沒有給采納。
陳寶齊他們還是主張除重點文物建築保留幾個點,其他的全拆,騰出土地全力發展商圈經濟。
沈淮也沒有強烈反對陳寶齊他們的“全拆”方案,雖然有可惜的情緒,但也清楚東華市當前一些現實的困難在那裏,跟陳桐說道:“除非這塊區域凍結起來不改造,不然談保留很困難……”
“咦,沈淮君也在這裏用餐啊?”
沈淮聽着文绉绉的招呼聲,轉回頭去,山崎信夫的腦袋突然從左鄰的卡座背後探出來,看着他打招呼。
作爲富士制鐵在東華的全權代表,山崎信夫也要算東華的權勢人物。
除了之前三十萬噸的電爐鋼項目外,富士制鐵跟長青集團、省鋼集團新建電爐鋼項目規模将達到一百萬噸,項目建設進度不比新浦鋼廠稍慢,也馬上就要主體竣工了。
沈淮也是有一陣子沒有跟山崎信夫打照面了,沒想到他會混迹在這家餐廳裏陪朋友吃飯。
在山崎信夫對面而坐的是對青年男女,男俊女俏;男的二十**歲的樣子,跟沈淮年輕相當。
沈淮他們上樓來就有注意這對青年男女,但山崎信夫是背着他們而坐,彼此沒有打到照面。
彼此之間關系絕對不能談得上和睦,但都是要臉面的人,遇見後冷淡的寒暄也是必要——沈淮也站起來招呼:“真是巧了,山崎先生也在這邊……”楊海鵬與陳桐也不能坐着,站起來附和一笑,算作招呼。
“這位安田君,是安田銀行駐甯公司的副社長,對沈淮君也是久仰,今天适巧見面,也是有機緣……”山崎信夫給沈淮介紹坐在他對面的年輕人。
“安田智誠還請沈縣長多多照顧。”安田智誠站起來,說了一句很中國味的客套話。
沈淮對安田智誠這個人早有耳聞,知道他是安田财閥在中國的主要代表人,但沒想到眼前的青年,就是安田智誠。
安田智的普通話相當不錯,而且穿着也都有國内富裕階層青年的感覺——看得他在中國工作了兩三年時間,融合相當好,沈淮剛才上樓時,跟這小子打過照面時,還真沒有想到他是個日本人。
沈淮眼睛又瞥了安田智誠身邊的女孩子一眼——作爲安田财閥的一分子,安田智誠身邊的女孩子有多漂亮都不會叫人驚訝,看樣子就二十二三的樣子,臉蛋上還有清純的氣息。
沈淮朝安田智誠點點頭,說道:“安田社長客氣了。”
“難得相遇,想請沈縣長一起用餐,可否方便?”安田智誠問道。
“該是我們盡地主之誼……”沈淮心裏也煩跟山崎信夫、安田智誠接觸,但安田智誠主動邀請,他不想扭頭下樓去,冷着臉拒絕隔桌而坐隻會更别扭。
沈淮他們還沒有開始點餐,山崎信夫那邊已經上了菜,但也沒吃多久。
安田智誠堅持讓服務員将已經運過筷子的菜跟酒水全部撤掉,請沈淮、楊海鵬、陳桐并到他們的卡座上去。
坐下來之後,沈淮才知道安田智誠身邊的這個女孩子,也是日本人,叫筱崎澤,長相倒跟一個當紅的日劇女星頗像,沒有特别張揚的美豔,而給人滲入心肺的柔美之感。
筱崎澤的中文似乎不是特别好,沈淮這邊坐下來,她看了沈淮一眼,用日語跟安田智誠交談道:“你說他是中國的政府官員,你問問他,中國|政府爲什麽要把這條街給拆掉?這麽做不覺得可惜嗎?”
安田智誠看了沈淮一眼,臉色莫名的笑了笑,跟筱崎澤說道:“沈縣長懂日語,你可以直接問他……”
“對不起,剛才太冒昧了。”筱崎澤沒有得到山崎信夫跟安田智誠的事前提醒,所以跟安田智誠說話比較随意,也算是背後議論别人的是非,這會兒忙不疊的道歉。
沈淮看了山崎信夫一眼,見他眼睛裏的神色有些陰晴不定,大概是以前的談判舊事。
“筱崎小姐客氣了……”沈淮無意跟筱崎澤談國内的拆遷征地問題,簡單寒暄一下,就沒有接着往下說。
安田智誠倒沒有輕易放過沈淮的意思,說道:“對了,沈縣長跟陳桐先生剛才也談及這條巷子的拆遷事宜。作爲外人,也覺得你們中國的官員,在對待老祖宗流傳下來的東西時,有些不太珍惜了……”
雖然這條巷子真要拆除,沈淮也心有可惜,但他不喜安田智誠針鋒相對的追問,也相信筱崎山這樣的日本富家小姐,是無法理解地方财政困難是個什麽概念的,淡然說道:“我們文化的傳承,講究一個無形而有質。必要的曆史遺存需要保護,而一旦跟民生有所沖突、需要選擇時,我們就會選擇向後者傾斜。現在日本有如此務實精神的官員跟企業家,也不會在少數。”
沈淮的回答,當然難叫筱崎澤滿意,但她這時候也不再冒昧說話。
安田智誠隻是一笑,拿話遞牙,遞過就好,糾纏就成了不智。
沈淮看向窗外,心情也複雜。
梅溪老鎮能在他手裏較好的保存下來并得到極好的商業化改造,是有獨特原因的:
第一是當時梅溪還沒有進行徹底的公房改制,梅溪老鎮兩側的建築,大多數還是鎮屬資産,名義上隻是出租給住戶居住;第二是梅溪老鎮當時還沒有體現出什麽商業價值出來,人住裏面狹厭陰暗,有個事連輛小車都難開進去,征收跟安置工作能較爲容易的進行下去,安置補償成本也低。
梅溪老鎮改造時,鎮上很輕易就将沿街房産都征收上來,改造後改商業地塊出售或出租經營。
鎮上即使從中直接沒有得利,但也沒有補貼資金進去,在叫周邊的環境大爲改善,還大幅提高了商業稅收,創造大量的就業崗位。
現在女人街這邊,沿街建築大多數陳舊不堪,公房改制後,産權分散到住戶手裏,征收工作就變得複雜繁瑣。
同時這條街的商業開發充分,從八十年代末都開滿店鋪經營女裝服飾,租金一年比一年高,這也意味着沿街建築的征收成本極高。
現在如果說隻是以舊修舊,改造後店鋪沒有增加面積,不能從增加的面積裏獲得足夠的改造補償,那除了給業主及商戶的高額補償外,市裏還要貼大量的修繕經費進去。
舊式磚木樓的修繕,成本極高,甚至比推翻重建磚混小樓要高出好幾倍。市裏哪有這麽大的财力去補貼這個?
現在的情況,要麽這一區域鎖定不改造,待日後地方财政足夠寬裕了,不在乎三五億資金的補貼了再說;倘若現在一定要改造,那就隻能說拆掉,從高額的商業地塊轉讓金裏才有可能獲得拆遷補賠及環境改造所需的大量資金。
至于讓分散的業主聯合起來籌資改造街巷,說起來簡單,實際上沒有實行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