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晚宴後,沈淮與熊文斌等人還到酒店陪姚榮華談事情。
新浦煉化項目以可行性研究課題的方式組織籌備工作,已有兩個半月的時間。
除了資金的問題外,國務院也意識到國内經濟投資有過熱的趨勢,對大型工業項目的審批開始卡緊。
稍大規模的地方煉化、地方鋼鐵項目,審批權幾乎都從各省市收歸國家計委,更何況新浦煉化打算直接上三百萬噸原油煉化,更沒有辦法繞過國家計委的審批。
渚南煉化從五十萬噸提高到一百萬噸,還是在開工建設之後才增補審報程序。這次沒有給國家計委嚴打,說到底還是計經系内部照顧田家庚、徐沛的面子。
在新浦煉化項目上,沈淮就不敢冒險了。
徐沛是鮮明反對新浦現在就搞大煉化的,宋系内部想看這邊好戲的人大有人在,要是新浦煉化再先上車後補票,拿不到批文就先動工,萬一給國家計委當成出頭鳥打,他求爺爺告奶奶都找不到門路。
現在隻能說,通過各種渠道去疏通關系,讓籌備工作能推動下去。
“對了,要照普通官員來說,梅溪、新浦這幾年取得經濟建設成就,就已經相當耀眼了,”姚榮華笑着問道,“沈淮,你倒是有一種更急迫的心情在做事。要不是我一直都在關注這邊,僅僅看報告的話,也會認爲新浦、梅溪的投資過熱,會有脫軌之虞。所以總行那邊收縮這邊的放貸規模,進行風險控制,我也沒有辦法替你們辯解……”
“……”沈淮沉吟了一會兒,說道,“各項數據陸續出台了,東華九六年國内生産總值達到四百億,三年翻了一番還多,這個速度不可謂不快。但要算人均的話,東華人均gdp九六年也就堪堪追上全國人均五千八百元的水平。再就全國範圍來說,改革開改有十八年了,經濟總量增漲了近二十倍,這樣的成就不可謂不大。不過,就是增漲了近二十倍的經濟總量,仍然隻有美國的十分之一,日本的七分之一多些……”
沈淮輕歎了一口氣,說道:“梅鋼剛出台了一項規定,就是限制員工的加班時間,控制員工一周工作不能六十小時。我跟外方的管理人員談這個,他們覺得很不思議。倫敦、伯明翰的工人,都在争取更少的工作時間,一周工作三十五個小時都嫌多,中國的工人怎麽會這樣?他們不理解的是,中國人實在是窮怕了。雖然有個别人覺得,張嘴待哺是理所當然的事,但大多數人心裏還是明白:差距這麽大,不拼命幹活,能怎麽樣?”
“窮怕了?”姚榮華聽到這個詞從沈淮嘴裏說出來,忍不住搖頭而笑,細想沈淮的童年不是那麽幸運,但從少年時期開始,絕對跟這個詞沾不上半點邊。
*********************
從酒店出來,沈淮也與熊文斌告辭,與陳兵回霞浦去。
陳兵雖然早就離開霞浦工作,妻兒也到市裏工作、讀書,但他的老家在霞浦,老爹、老娘以及兄弟姊妹都在霞浦,他偶爾也會回老家去住一兩晚。
在車上,沈淮跟陳兵談及靖海公路的改擴建問題:“靖海公路改建高等級公路,才有加速發展沿海産業帶的可能啊……”
建沿江快速道,提的是沿江産業帶的概念,重點發展建設梅溪新區跟西陂閘産業園區。
這對東華市來說,顯然是一條相對單薄的橫向線列,主要經濟發展隻能輻射到唐閘區跟西城區兩塊,缺乏縱深。
沈淮與熊文斌等人現在提沿海産業帶,是想以新浦港爲龍頭,沿淮海灣往北面的新津、竈塘兩縣輻射,加強東華經濟發展的縱深。
不過産業帶要發展起來,是需要大量基礎建設進行支撐的。
沿江産業帶一方面是沿渚江北岸加快港口建設,同時沿江快速道、梅浦公路建成,徐東鐵路東延線也開始施工,差不多把東華橫向的交通框架拉了出來。
不過說到縱向交通,就薄弱太多了。
目前興工建設的還隻有霞浦縣段的海防公路,路寬設計也隻有十四米,遠不足以支撐縱向交通幹。
此前靖海公路是連接竈塘、新津、霞浦三縣的交通主幹道,此時已經有些不堪重負了。
而大型深水海港的投資規模更大,也根本不是新津、竈塘此時所能承擔;所謂的沿海鐵路,還隻能做遠景規劃。
聽沈淮提及要修靖海公路,陳兵唯有苦笑以對,隻說了一個字:“錢。”
沿江快速道,十公裏不到,花了兩億;梅浦公路四十公裏,花了四億——靖海公路要改建高等級公路,九十公裏,沒有十個億拿不下來。
同車坐副駕駛位上的杜建回頭說道:“新津縣連籌海防公路的錢都拿不出來,靖海公路更不要指望了。對了,新津縣明天要召開一個縣域經濟聯合促進會議,陳書記過不過去?”
“老陳,一起過去吧,”沈淮說道,“你應該也接到邀請了吧?新津的王書記,說跟你是戰友。”
“毛個戰友?我在霞浦的時候,有兩個項目,就是王易平**裸搶走的。他那時候沒想到以後戰友相見臉面不能太難看,現在倒想起我這個戰友來了,滾他個雞|巴蛋去。”陳兵提及他跟王易平的舊怨就一肚子氣。
“好啦,好啦,你這個副市長還缺不了新津的選票,”沈淮笑道,“現在陳、虞他們,把資源都堆到西城區去,搞得其他區縣都怨聲載道,我們此時不拉人心,還待何時啊?”
聽沈淮提到這個,陳兵也忍不住歎氣。
相比較經濟增速,東華财政收入及開支增速更高。
在除去梅溪開發集團、市港投集團、京投集團、新浦開發集團等國資投融平台的基建投資外,全市三區七縣九六年的财政總開支達到二十億。
财政總開支是二十億,但二十億在各個區縣之間的分配是極不平衡的。
唐閘區财政開支最高,除了梅溪開發集團的投資外,決算開支達到五億。
霞浦縣在刨開新浦開發集團,财政開支超過三億。
唐閘區那邊是财政收入高,這麽多開支之外,還額外給市級财政貢獻了兩個億。霞浦縣實行大包幹,沒給市級财政貢獻多少,開支也是自收自支,缺口自己想問題,沒有讓市裏補貼一分錢。
問題就在西城區,西城區九六年财政收入不到兩個億,但開支高達四個億,僅次于唐閘區,缺口都是市級财政補的。
此外,市裏通過韓壽春執掌的市港投集團,對西城區的基建投資,也達到三個億。
這麽大的财政及基建資金砸下去,加上寶和造船廠等項目開工,使得西城區九六年的發展速度甚至超過唐閘區,但是怎能讓其他區縣心服?
不過胳膊擰不過大腿,地區經濟規劃的主導權在市裏,陳寶齊、高天河、虞成震提出當前以發展沿江産業帶爲東華工作的核心,其他區縣想發展,就要自身多加把勁。
這一方面是陳寶齊把西城區的發展視爲他個人的政績工程,另一方面也涉及到市區與縣域、縣域與縣域之間的經濟競争等深層次因素。
陳兵當年主政霞浦,與王易平主政新津,兩人雖然是戰友,但彼此撬牆腳、搶項目手也不軟,因此積累下不少陳年怨氣,說到底還是縣域經濟競争推動的結果。
三區七縣經濟挂帥,财稅當頭,主要指标在考核時連續兩年墊底,書記、縣長随時都有給撤換的可能。
這樣的壓力之下,縣域經濟到九十年代之後,競争也就變得殘酷。
這在刺激縣域經濟高速增漲的同時,帶來的負面作用也漸明顯。
基層弄虛作假的現象增加,有時候甚至不借借貸來去填财稅數字;在招商引資時,更是泥沙俱下,什麽項目,不管多大的污染,不管生産及安全環境多惡劣,地方也都往回引。
沈淮自然不會将目光局限于霞浦跟新津、竈塘兩縣的縣域競争上,他與熊文斌提出沿海帶的概念,自然就要新津、竈塘兩縣囊括進來。
而在更大範圍,淮海省的沿江經濟帶,要把淮西、徐城、新沂到東華等渚江沿岸市縣都包括在内,沿海經濟帶則要把新浦往北的環淮海灣地區都包括進來。
隻是提概念容易,要做出成績來,不是易事。
海防公路霞浦縣段年後如期動工,但新津縣段約四十公裏還沒有動靜。市裏說補貼兩千萬,卻捂着不拿錢出來,隻同意拿新津縣九七年的财政上繳抵,實際就是要新津縣完全自籌六千萬的築路款。
新津縣九六年财政總開支不過一億四千萬,所有鄉縣道路交通基建投資僅兩千萬,财政上怎麽可能支撐住六千萬的海防公路基建投資?
新津縣的縣委書記王易平,搞了一個縣域經濟聯合促進會議的名義,明天邀請沈淮、陳兵過去,說白了還是爲海防公路籌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