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華近年來的經濟發展迅速,但長期在淮海省的政治版圖上,都屬于邊緣地區,不怎麽爲人所關注。
東華年初的官場變動,确實要算得上大新聞,但真正知道内幕的人少之又少。
徐沛作爲計經系的先鋒幹淨,作爲田家庚在淮海最重要的臂助——孟建聲作爲徐沛信任的嫡系,自然也是少數知道背後曲折的人之一。
孟建聲聽得出趙沫石語氣裏對沈淮頗爲不滿,也難怪,作爲全省唯一一家民營上市企業的老總,身家十數億的趙沫石自然也有他的脾氣,他在徐沛書記面前不得不向沈淮這個毛頭小子低頭認錯,但他心裏要說沒有一點怨氣,孟建聲也不相信。
孟建聲不希望趙沫石心裏的怨氣幹擾到他的判斷。
他相信徐沛書記同樣希望如此,也就不得不适當的提醒趙沫石一下,以免他做出什麽錯誤的動作。
聽孟建聲說沈淮竟然副省長宋炳生的兒子,趙沫石當下也是倒吸一口涼氣,意識到東華年初震動的背後,藏着原比他們想象要複雜得多的因素。
省委秘書長蘇唯君、副省長宋炳生、東華市委書記譚啓平,被視爲宋系在淮海省的三架馬車。
譚啓平被從東華市委書記任上調任省供銷總社,被視爲三架馬車的垮塌,幾乎所有人都視之是田家庚與趙秋華在淮海聯手打壓宋系的結果,誰能想到背後竟然還藏着宋系的内鬥?
但是,這是宋系三駕馬車在淮海省的内鬥,還是純粹是沈淮跟譚啓平的不和,宋系爲什麽沒有大佬出面調解,能隐忍這種嚴重傷害自身的事情發生?
這些疑問,趙沫石是百思莫解。
見趙沫石眼裏疑色濃如夜空下的陰雲,孟建聲說道:“東華市委譚啓平與沈淮的矛盾由來已久,一度曾公開決裂,宋系也是多次調解。在沈淮離開梅鋼,調任嵛山副縣長之後,很多人都以爲能安靜一段時間。之後就是新浦鋼廠項目,無論宋系還是省裏,都被迫重新做出選擇。當然了,背後應該還有其他一些原因,那也不是我所清楚的……”
趙沫石點點頭,他對新浦鋼鐵項目還是有些了解的。
東華将借此成爲華東地區最重要的鋼鐵生産基地之一,淮海省希望借這個項目跨入千萬噸鋼鐵産業大省的行列,更遑論整個項目還關聯到新浦港的整體開發。
整個項目的分量,趙沫石心裏還是清楚的。
不過趙沫石之前認爲沈淮恰好是處在那個位子,又恰有經營企業的能力,才會給地方委以重任,倒沒想到背後的故意是如此的複雜。
這麽說來,無論宋系還是省裏,其實都不是在譚啓平跟沈淮兩個人之前做出什麽選擇,而是被迫在一個市委書記與一家年産四百萬噸鋼鐵的鋼企之間做出選擇。
這麽去想的話,那就不難理解了。
而沈淮能以霞浦縣委副書記的職務兼任新浦鋼鐵集團董事長等職,也就不是地方委任這麽簡單了,甚至可以說他實際上已經擔當宋系在東華的代表人的角色,而沈淮與梅鋼、與新浦鋼鐵項目的密切關系,可能也要遠超乎外人的想象。
“這麽說的話,省政府秘書長陳寶齊調到東華擔任市委書記,豈不是有些難受?”趙沫石又問了一句。
孟建聲點點頭,說道:“确實有點……”承認趙沫石關于沈淮在東華跟陳寶齊平分秋色的猜測。
趙沫石又倒吸一口涼氣:
他本來對孟建聲也是有些怨意的,但既然省長趙秋華的嫡系、曾任省政府秘書長的陳寶齊調任東華市委書記之後,都不能壓制沈淮,孟建聲今晚到現場後順從沈淮的意思将事情捅到徐沛面前,而不是兜下來,也就不難理解了。
“那沈淮跟宋副省長的關系呢?”趙沫石又問道,“宋副省長分管科技、教育、農業,我也有幸跟他吃過幾次飯,宋副省長口風很緊啊,不僅他,似乎他身邊人都從來都沒有提及過,宋副省長的兒子在東華任職。而且上回我還看到宋副省長跟譚啓平在一起吃飯,似乎也沒有間隙……”
“據說宋副省長跟沈淮父子關系似乎也不是很和洽,”說到這裏,也沒有再藏半截,孟建聲說道,“要不是沈淮與譚啓平之間的矛盾太深,宋系在淮海說不定就紮下來根了來。另外,想必趙總也聽說淮能集團吧……”
“嗯,東電在東華設立的二級公司,聽說最近的動作很大。”趙沫石說道,省内主要企業的基本情況,他還是了解的。
“東電的常務副總,同時擔任淮能集團董事長的宋文慧,與宋副省長是兄妹。淮能集團近期發展業務的重心确實是在淮海省,不僅東華的主要電廠都劃到淮能集團名下,市裏考慮要在渚南建大型電廠,主要也是考慮跟淮能集團合作……”孟建聲說道。
趙沫石也知道孟建聲話裏的意思是什麽,沈淮即使宋家的直系子侄,但在宋系内部沒有支持,特别是跟其父親系不睳的情況下,是不可能真就能跟譚啓平分庭抗禮的;派系内部有不和,宋家有人站在沈淮那一邊,也是很正常的情況。
想想梅鋼及新浦鋼鐵項目,想想淮能在淮海省的快速發展,趙沫廠也能理解孟建聲爲什麽要說沈淮要是譚啓平之間沒有那麽深的矛盾、宋系就有可能會在淮海省紮根之類的話。
确實,要不是東華官場年初的劇變,一下子将宋系在淮海的三駕馬車打癱一條腿,不然憑着梅鋼、淮能集團等一系列的大項目、大動作,極有可能在明後年換屆時将宋炳生、譚啓平二人中的一個送進省常委班子裏去。
一旦宋系在淮海省能有兩名常委名額,不說要紮根了,甚至完全有資格在田家庚跟趙秋華之間大撈好處,甚至分庭抗禮都不是沒有可能。
“剛才在徐沛書記辦公室,李主任似乎頗爲欣賞沈淮啊……”趙沫石問道。
“是啊,沈淮這個人太桀骜不馴了,但發展經濟确有過人的能力,不僅李谷,田書記對他也頗爲欣賞。”孟建聲說道。
趙沫石笑了笑,似乎能理解徐沛今天爲什麽會發這麽大的脾氣。
既然宋系在淮海不再成爲威脅,确實沒有必要在這時候将桀骜不馴的沈淮推到趙秋華那一方去。
馮至初坐在車裏,給孟建聲教訓一句之後,就一直規矩的不插什麽話,但孟建聲與趙沫石的話,還是在他心裏掀起驚天巨瀾。
這期縣幹班學員,沒有哪個背景是簡單,馮至初他嶽父是徐城市政協主席,他甚至以爲以他的背景,在這期縣幹班裏,即使不是很強,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這時回想起來,真是太坐井望天了,馮至初想想也叫他後脊梁冒一層冷汗,在這深秋時節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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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芷夜裏駕車回徐城,車進市内,淅淅瀝瀝下起雨來,隐隐有雷聲,她打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打雷,下意識的放緩車速,在路燈與雨水交織的光河裏緩慢而行。
想到下午給沈淮堵塞在雜物間的情形,甚至有可能給市委宣傳部的周裕誤會,謝芷牙癢癢的,不過細想沈淮跟宋鴻軍在電話裏所說的話,還是有些道理的。
寶和跟天益集團在西城區的兩個項目,很可能最終隻有造船廠項目落到實處,生醫藥園很可能隻是天益集團在東華的圈地項目。
雖然謝芷有心想看沈淮的好戲,但又不得不承認,海豐在這時候是沒有選擇,一旦叫趙系在東華的勢力過度膨脹,對海豐并不是有利的。
謝芷開車進院,她每回到徐城,隻要不是陪鴻奇,都會過來跟謝棠一起睡,看到她爸在徐城用的車也停在院子裏,感到十分奇怪,都快十一點鍾了,他爸怎麽還在姑夫家。
謝芷推開門,看到她爸跟姑夫坐在客廳裏抽煙,整個客廳裏都烏煙瘴氣的,問道:“爸,你怎麽在這裏?”
“小棠今天在街上差點給車撞了,我過來看看……”謝海誠說道。
“是嗎,小棠沒什麽事情吧?”謝芷緊張的問道。
“沒有什麽事,”謝海誠說道,“幸虧當時沈淮在場,及時把小棠拉開了,就摔了一跤,胳膊擦傷一塊,沒有什麽事情。”
“什麽叫幸虧?肯定是小棠看到那個畜生一心想躲開,才沒注意到有車子開過來;現在倒成了他的功勞了!”宋炳生生氣的說道,“要不是這畜生,今天能發生這事?”
“可能有這方面的原因,不過對方在市中心開車太快也有很大的責任。”謝海誠說道。
“小棠在哪裏,肇事車輛抓到沒有?”謝芷問道。
“小棠在房間裏,回來就沒有怎麽說話,可能是受了驚吓,剛睡着,”謝海誠說道,“肇事的車子給沈淮當街砸了,是浦成電器集團趙沫石兒子的車,徐沛的侄子當時也在車裏,現在沈淮把事情捅到徐沛那裏去了……”
“這畜生,非要把狗咬狗的鬧劇鬧得天下皆知、滿天下都豎敵才肯罷休。”宋炳生長吐了一口氣,也沒有辦法将心裏的郁悶吐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