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馬奇莫熱情捧場,那幾個零又叫俺反複數了一遍,感謝啊)
次日,沈淮上午到曆史博物館消磨了半天,下午照舊到西寺巷口書店淘書。店主譚石偉對沈淮的到來依舊是風清雲淡,遞過一把椅子,便回到臨門的小桌邊怡然自得的飲茶閱讀。
沈淮在書店看了半天書,也許是周末前一天的午後,進出書店的人要比昨天多一些。進出的人,大多跟譚石偉認得,有些人說一兩句話,挑選一兩本書就走,也有坐下來嬉皮笑臉的小青年。看譚石偉待他們的态度,也知道他們都是住在左右的權要子弟,家世皆不凡,但都沒有那麽淩厲張揚的傲慢勁,還有人打聽“小五”怎麽不在這裏幫着看店?
沈淮心想這個小五或許是譚石偉的女兒,那就是紀連雲的外孫女。
建國後,中央及國務院、國、防部都選在中海辦公,幾代國家領導人也都住在中海之内;與中海僅隔一道深紅色高牆的西寺巷,也是建國早期國内權要聚集居住的核心區域。
雖然經曆幾多波折,随着經濟的發展,外面的條件越來越好,很多人陸續搬出去居住,但西寺巷沉澱下來的政治遺韻依舊濃厚,畢竟老一輩的人物還是念舊心重,習慣于傳統的生活方式,不大願意改變。
那些權要子弟,在外面再胡作非爲,再嚣張猖狂,到了西寺巷,有利爪也得藏在蹼子裏,有獠牙也得抿在嘴巴裏,不然一個不起眼的老太太很可能就會沖上去給一拐杖,打得你連眼睛都不敢回瞪一下。
不能看到小獅子在老獅子跟前溫順,就認定小獅子沒有兇殘的獸性;沈淮也知道,這些權要子弟隻是在譚石偉跟前,沒有資格将他們的傲慢跟跋扈勁給張揚出來罷了。
當然,午後也偶有衣着普通的老頭老太過來跟譚石偉拉家常,說誰誰誰的兒子又買了一輛豪車,說看到誰誰誰的孫子又換了個長得跟妖精似的女明星一起出沒,給誰誰誰家丢人現臉,說誰誰誰的女兒開了地産公司又賺了多少多少萬,說誰誰誰的兒子又要跑到哪個地方撈了一個肥差,說誰誰部長了兒子卻在開出租車……
相比較那些個人五人六的黨外分析人士,這些老頭老太太嘴裏的消息大都經得住考驗。這些消息要是傳出來,無一不能掀起波浪,但在這家書店裏聽上去跟街頭巷尾的家常沒有什麽兩樣,叫沈淮啞然失笑:也許這就是返璞歸真吧,掌握再多的權勢,再多的财富,一個人真正能享受的,不過是足下一塊立身之地罷了。
也有人對坐在角落裏看書的沈淮表示興趣,聽說是宋家老四的兒子,也都是臉帶疑惑的對沈淮笑笑,也會跟他搭一兩句:“回來給老爺子祝壽啊?”
沈淮不知道過兩天會不會有“宋家老四怎麽突然冒出這麽大的一個兒子”的小道消息傳遍西寺巷左右,也不知道這些個在共和國以往風起雲湧大時代嶄露頭角的老頭老太太,跟宋家到底是什麽關系,故而也隻是彬彬有禮的還以微笑。
談話大多是淺嘗則止,也有好奇心勝的人刨根究底的打聽沈淮的底細,但聽到沈淮在東華工作,大多“哦”的一聲,不解跟惋惜的神情都在臉上表現出來。
待夕陽紅彤彤的餘輝從狹窄的門臉灑進來,沈淮捧着一摞書到門口準備回小姑家。譚石偉先把這摞書都橫過來擺桌上,看過一遍書脊,也難得的主動問沈淮:“你在東華工作啊?”
“嗯,在東華下面的一個鄉鎮裏,”沈淮說道,“譚老師也去過東華?”
“哦,我六七年在東華靖海鄉調研城鄉工作,住了兩個月,”譚石偉很平靜的說及往事,“之後直接從靖海鄉給下放到平江農場,在平江一住就是八年才回京,算是去過東華……”
譚石偉這樣的人物,全國各地應該走過不少地方,聽他隻在東華市住了兩個月,算不上有多少淵源,沈淮頗爲可惜,不然東華的發展多少能借他一點勢。
“哦,我在梅溪鎮工作,跟靖海鄉就隔着一個鎮。”沈淮說道。
“我知道,是鶴塘鎮嘛。”譚石偉是個甘于平淡的人,對沈淮身爲宋家老四的兒子隻在東華下面的鄉鎮工作,也沒有表示特别的驚訝,說着話,手裏也沒有停下來,順溜的把書價碼算好,又拿出塑料繩跟剪刀,把一摞書捆紮好。
沈淮也知道譚石偉見過太多表面溫良和善的權要子弟,壓根兒就沒有他表現的機會,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了兩句話,付過錢就拿書告辭離開。
同爲燕大的教授,紀庚新是國務院的顧問,都快七十歲了,在國内學術界依舊很活躍,依舊在燕大教學、帶博士研究生。
譚石偉同是燕大的教授,研究的又是城鄉問題,沈淮不過對他沒有什麽印象,但看他也就六十歲出頭一些,應該正是學術生命的鼎盛期,卻選擇退休,心想他或許是紀連雲女婿的緣故,反而在學術研究上受到限制,沒有發展的機會。
這也很正常,畢竟紀連雲從九二年徹底退下去,又提撥兩個人進入這一代的領導班子,要是譚石偉在能影響國策走向的學術界也異常的活躍,顯然不是其他派系願意看到的。
政治從來都是有取有舍、有進取、有妥協,沈淮心想譚啓偉選擇在西寺巷口開家書店安渡退休後的生活,也許就是一種妥協。
沈淮心裏想着事,邁門檻從台階下去,也沒有注意看兩邊,就聽着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尖叫:“啊!”
沈淮吓了一跳,就看見昨夜在書店燈下的那個女孩子,正騎着一輛自行車飛快的朝他直沖過來,看她慌了神的樣子,顯然是忘了要刹車。
沈淮身後就是書店門檻前的石台階,他不敢跳讓開,怕女孩子直撞石台階上,瞅着自行車沖過來,一把将車把手抓住。不過女孩子騎車很快,他這一抓也隻是緩沖了一下,沒來得及收的膝蓋還給車前輪狠狠的撞了一下,差點摔台階角上,好在勉強将自行車穩住,沒叫那女孩子摔下來。
那女孩子扶住車把手,叉腳跨站在車橫裆兩邊,臉漲得通紅,又擔憂的問沈淮:“你沒事吧?”
“瘋丫頭,”譚石偉走出來,看到小女兒騎車差點把沈淮撞倒在地,又氣又笑的責怪道,“剛學會騎車,就到處瘋跑,”又問沈淮,“沒什麽事吧?”低頭看沈淮的褲子給撕破一片,露出的膝蓋給蹭破一塊皮,又回頭責怪女兒,“你看你!”
“沒事,”沈淮直覺左膝蓋痛得厲害,勉強維持臉上的微笑,說道,“也是我沒有注意看到車過來。”
沈淮見女孩子也有十七八歲了,容貌秀麗,心想怎麽會才學會騎自行車?
在之前沈淮的記憶,即便那些個貴公子、小姐從小都過着比普通人要優越得多的生活,但七八十年代,全國的經濟條件普通較差,即使是權要子女,也極少有誰說從小就能以轎車代步。
“要不要去醫院看一下,”見沈淮蹙着眉頭有些吃痛的樣子,女孩子擔憂的問了一聲,又問譚石偉,“要不要叫小王開車過來?”
“不用這麽麻煩,我到我小姑父家抹點藥就好了。”沈淮說道。
擦傷倒是小事,隻是膝蓋給直直的撞了一下,往後給别了一下,沈淮懷疑骨頭又有些錯位,走了兩步,左腿窩痛得厲害。
譚石偉也沒有認爲叫自行車撞一下會有多嚴重,心知唐建民是醫生,家裏說不定備有藥,也就不支持送沈淮去醫院,但見他走路一痂一拐,手裏又提着極壓手的十幾本書,說道:“你等一下,”就麻利的把書店門掩上,從女兒手裏接過自行車,要沈淮坐上來,“我送你過去。”
膝蓋實在痛得厲害,沈淮也就不堅持,坐到小巧得很的車後座,叫譚石偉推着車送他回去,女孩子隻能可憐巴巴、一副闖禍樣子走在後面,幫沈淮提着那摞子書。
那摞書沈淮提着沒感覺,女孩子走了百十米,整個肩膀都要給拉塌下來。
“書還是給我吧,”沈淮要女孩子把書拿過來,這樣他就隻能一手摸着車座,車又很小,他坐着很不穩當,女孩子紅着臉扶着他的胳膊怕他摔下來。
到西寺東巷宋文慧住,趕巧唐建民在家,看着譚石偉推着車送沈淮回來,訝異的問沈淮:“怎麽了?怎麽叫譚教授跟小五送回來了?”
“唐醫生,我把他給撞了……”叫“小五”的女孩子紅着臉說道。
“是小五騎車沒有注意,可能是傷到骨頭了。”譚石偉注意到沈淮一路上都很吃痛,額上的汗珠子不應該都是熱的,擔憂的說道。
唐建民與譚石偉先把沈淮攙到屋裏坐沙發上,半蹲下來摸着他的膝蓋骨,說道:“還好譚老師送你回來,錯位得不是很厲害,不然要去醫院處理了……”
唐建民這些年倒沒有說做了宋家女婿就養尊處優,很長時間都在醫療一線工作,底子還在,摸準沈淮錯位的膝蓋骨,說道:“你忍着一點……”手裏就用力給沈淮複位。
沈淮就聽見“咔嚓”一聲,膝蓋一陣巨痛之後,痛感就像退潮的潮水似的,很快的、又能讓人清晰感覺到的退去,試着踩了兩下地,笑道:“小姑父,你真不是江湖郎中呢,真沒事了……”
唐建民哈哈一笑,說道:“你以爲我真賣狗皮膏藥的?”要沈淮先歇一會兒緩下勁,家裏沒有保姆,他隻能親自給譚啓偉跟他女兒沏茶。
譚石偉也聽到唐建民給沈淮複位時那“咔嚓”一聲響,才意識的剛才沈淮給小五那一撞實際上真不輕,看着沈淮給擦破的褲子,笑道:“這條褲子也不賠你了,你下回再過來買書,算你免費,就當賠你這條褲子。”
“譚老師,你要這麽說,我真會跑到你店裏,挨樣挑一本就走。”沈淮笑道。
譚石偉跟唐建民都哈哈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