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鈴響了兩聲,沈淮就看見小姑父唐建民系着圍裙、滿手面的跑過來打開門,喚道:“小姑父……”
“是沈淮啊,你快進來,你小姑說你最喜歡吃面疙瘩,就把這個艱巨的任務交給我,”唐建民嗓門很大,把沾了面的手舉起來揚了揚,笑道,“你如今是沈書記了,不怪我騰出不手來跟你握手吧?”
沈淮知道他這個“小姑父”對他的到來,應該是既不歡迎,但擰不過他小姑的性子、故而也不會反對的态度,他進門換了拖鞋,從背包裏拿出兩罐茶葉,說道:“這次回來也偷懶沒有準備什麽東西,剛才在路上才買了這兩罐茶葉,很沒有誠意,小姑父你不要嫌棄……”
在路上才買兩罐茶葉當禮物,當然不能算有誠意,唐建民卻意外的看了妻子一眼,懷疑這是妻子故意讓沈淮買的,心想不過沈淮能聽妻子的意見,說明他這幾年在外面戾氣性子也給磨去不少。
跟宋家其他人不同,唐建民在宋家也隻是不那麽受重視的女婿。
老爺子當年受沖擊,宋文慧随老四宋炳生一起給下放到潛江農場接受改造,唐建民當時是農場的醫生,沈桂秀還要稍後一些時間到農場。四個人才從此相互認識,結成兩對戀人,又同時在農場那麽惡劣的條件結婚生下子女。
後來老爺子得到平反,恢複職務,宋家子女都得以歸京。不過,當時沈桂秀及其父母依舊受海外關系牽累,沒有得到平反,宋炳生爲了個人前途,放棄跟沈桂秀的婚姻回京,唐建民跟宋文慧也不能說什麽,他們當時也迫切的想離開農場,隻能留年幼的沈淮跟他母親沈桂秀一起留在農場繼續艱苦的生活。
等到沈桂秀病逝接沈淮進京,已經是六年時間過去了。
因爲知道整件事的前因後果,也清楚沈淮心裏對宋家的怨恨源于哪裏,唐建民故而也能比别人對沈淮之後做出的那些事情多些同情,但也沒有到妻子一味寬容的地步。
唐建民對沈淮既有同情,但也怕他的性子難改,做出什麽難以收拾的事情來,故而對他也是能不見則不見的态度。
唐建民也知道妻子打小看着沈淮長大,對他有感情,又懷有欠虧之心,總是說要是他們當初不那麽急着回京,事情也許不會變得那麽不可轉寰。即使宋炳生都放棄這個兒子後,他妻子也認爲沈淮變成這樣子,他們也有一定的責任。
沈淮這段時間在東華做了不少事情,他妻子總在他耳邊說叨,他不相信一個人在這麽短的時間會有根本性的改變,不過他總是擰不過他妻子的性子。
宋文慧進屋來換拖鞋,跟丈夫唐建民說道:“沈淮還記得你教他練大字的事情,沈淮現在寫字可漂亮了,不見得比你差多少……”
“是嗎?”唐建民當然不相信,隻是附和的問了一聲,讓沈淮随意坐,他回廚房繼續忙乎。
“要不要我幫忙?”宋文慧看着額頭挂汗的丈夫,問道。
“你還不如我。”唐建民可不敢讓妻子進廚房添亂。
宋文慧從電力部調到東南電力建設集團擔任副總,工作地點在江東省會江甯市;唐建民在仕途上沒有什麽作爲,也就婦唱夫随,調到江東省衛生廳工作。他們倆是偶爾才回一趟燕京,燕京這邊的宅子裏也不可能專門有保姆幫着做飯。
這兩天他們在燕京,也是走各家,沒有機會在家裏弄飯吃。今天也是爲了沈淮,不想讓他感到太生疏,上午才買了菜回來,唐建民忙乎了小半天,也沒有整好一樣菜。
“要不,我來吧?”沈淮看着唐建民揉的面團跟稀泥似的,旁邊切了一半的土豆丁跟狗啃出來似的,知道小姑跟小姑父都不善庖廚,洗過手就直接拿起切菜闆上的土豆切起來,“我這幾年一個人過,廚藝還算練得不錯……”
唐建民剛想說不用,但看到細如火柴梗的土豆絲從沈淮刀下又快又齊的切出來,看了妻子一眼,想問這是怎麽回事。
宋文慧得意的攤攤手,爲沈淮的事,她跟丈夫鬧意見也不是一回兩回,雖然最後她都能由着性子來,但也說服不了丈夫改變對沈淮的看法,此時難免有些得意。
“會不會太細?”沈淮見小姑跟小姑父不吭聲,擡頭問道。
“我跟你小姑廚藝鑒賞能力差,不過光看着,就知道這刀工能把人唬住,”唐建民笑道,“我們是知道你在東華當鎮黨委書記,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你是哪家酒店的大廚呢……”
宋文慧給丈夫使了眼色,不讓他胡說;沈淮倒不介意,他知道唐建民是大咧咧的人,也不怎麽熱衷官場,也是有話就說,不會特别敏感的去拿捏分寸。
廚房夠寬闊,沈淮手腳麻利的把土豆絲切好,又往面團裏加了兩把面粉,讓面粉看上去能揉得更勁道些。等了後面,唐建民索性把圍裙讓給沈淮,他在一旁打下手。
準備的菜很豐富,沈淮挑了手熟的做了四菜一湯,又下了一盆面疙瘩就到餐廳來擺碗筷,聽着小姑在書房裏打電話。
書房沒有關嚴,留有一道縫,聽見小姑在裏面壓着聲音說話:“我請你過來吃一頓飯,難道還能有什麽陰謀不成?我不管姓謝的那個女人怎麽看沈淮,所以沈淮好不好也不用她來評價。關鍵是你要不要認自己的兒子……你自己的兒子有沒有改變,你都不願意看一眼,又怎麽會心裏清楚?”
沈淮見小姑父拿酒杯出來盯着他在看,也隻是抱以一笑。
宋文慧氣鼓鼓的放下電話,從書房出來,看沈淮跟丈夫在餐廳裏的神情,也知道她剛才的電話叫他們聽見了,又怕刺激到沈淮,一時間不知道要怎麽說才好。
沈淮要求不高,甚至能小姑家把這頓飯吃好,這次回京的目的就算是達成了,還能指望更多不成?
“我都快餓癟了,下火車還沒有吃飯呢,我們現在是不是可以開飯了?”沈淮手沒有停的把碗筷擺好,又跟小姑宋文慧笑道,“我在廚房裏忙乎了半天,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要是不好吃,小姑跟你小姑父你們批評時可要留點情面啊……”
“出去幾年,也學得油嘴滑舌了。”宋文慧笑道,把電話的事掩飾過去,也不敢想象沈淮聽到她跟他爸通電話,不然又能說什麽?
雖然隻是家常菜,沈淮也就幾樣家常菜拿手,叫宋文慧、唐建民吃得贊不絕口。吃過飯,沈淮麻利的收拾好,唐建民就拿出沈淮買了的茶沏了一壺,坐在後院蔭涼的樹蔭下喝茶聊天。
不過從小姑及姑父唐建民選擇的話題裏,沈淮還是能感覺到他們對他還是一種小心翼翼、怕稍不注意會傷害或刺激到他的心态,就算小姑口頭上的對他在梅溪鎮做的事情贊不絕對,但事實上還是有些不那麽确定。
沈淮認真反思過之前沈淮與宋家關系惡劣的頑結所在,因爲上一輩人的恩怨糾葛以及被遺棄,使之前的沈淮形成戾氣十足的自毀性格,既而才會有一系列的不學無術跟胡作非爲乃至作惡多端。
無論是宋家還是孫家,都有很多平庸的、不學無術以及整天吃喝玩樂的子弟,不能對家族的整體利益有所促進,甚至還會有所妨礙,但多少會受約束,行事有些分寸,而之前沈淮那種越約束越跟你擰着幹的性子,不僅會消磨掉幾乎所有人待他的耐心;對宋家、孫家而言,他也是極其危險、不安分的存在。
這種印象一旦形成,就很難更改,沈淮也沒有指望能立即獲得整個家族的認可,此行的目的,主要還是跟宋家恢複一定程度上的聯系,
宋文慧陸續不斷的有電話打進來,不過沒整個下午都沒有人登門來拜訪,沈淮注意到小姑父過了三四點鍾就多次看時間,想想也知道是什麽回事。
宋家是樹大根深、枝繁葉茂,第二代子女裏,除了二伯、他父親以及五姑姑在京工作外,小姑等其他人都常年在外地工作。雖說後天才是大壽,但是小姑等人常年在外,難得有機會提前兩三天回京,也是難得有機會相聚。
沈淮能想象宋家大多數人,隻要不用到單位或公司的,此時應該大多數都聚在大宅,而且這些人應該都希望他小姑、小姑父趕過去相聚,但也應該有人絕不又不希望看到他出現。
沈淮不想讓小姑、小姑父爲難,站起來說道:“淮海省在京要舉辦一個招商活動,任務分解到市縣。我這次回來,我們區也給我分派了任務。雖然就算過去也不會受重視,我總也要到市駐京辦那邊露個臉……”
“你把車開走,有個車方便些……”宋文慧說道。
“不了,晚上應該會給揪在那邊喝酒,”沈淮說道,“地方上喝酒比較兇,開車不方便。”搓了搓手,換了鞋就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