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莊園遍布颍川縣境内,這些莊園有的有圍牆,有的過于廣大,則沒有圍牆。
在颍水北岸,有一片無邊無際的豐腴良田,占地足有兩千頃,這裏便是荥陽郡王皇甫芥的莊園,也是整個颍川縣最大的一塊莊園。
皇甫芥是颍王的孫子,颍王則是當年晉安皇帝的叔父,在數十年前便以瘋狂占領土地而出名,皇甫芥從他祖父和父親手中繼承了晉州和豫州上萬頃土地,又經過他四十年的不斷圈地,使他一躍成爲僅次于皇帝的第一大地主,但在政治上,皇甫芥卻并不聰明,他先是支持皇甫恒,皇甫恒失敗後,他又轉而支持皇甫忪登基,被皇甫忪封爲颍王、骠騎大将軍,但随即他和其他支持皇甫忪的官員一樣,在楚軍攻下偃師時逃逸了。
皇甫芥也想再投降皇甫無晉,但他不敢,當年他的祖父和父親是永安皇帝的堅定支持者,給予永安皇帝軍隊百萬石糧食和數十萬兩白銀的支持,又是第一個承認永安皇帝的親王。
皇甫芥對皇甫無晉是又恨又怕,他想逃去雍京,可又放心不下他的财物,他被張xuon節抄家而損失了數萬兩銀子後,便将所有的财物都轉移到了颍川縣的莊園内。
此時他就躲在他的莊園内,皇甫芥的莊園雖然很大,但并不妨礙他的有效管理,他在豫州和晉州各養有一千莊丁替他看護财産,在雍州軍隊進攻晉州時,他便将晉州的一千莊丁南撤到颍川縣,集中兩千莊丁來保護他和家人的生命财産安全。
在颍水北岸一個叫楊趙莊的大村旁邊,有一座占地約百畝的城堡,四周修有三丈高的圍牆,圍牆寬約一丈,可以容莊丁在上面巡邏防禦,又引來穎水,在圍牆周圍形成了寬兩丈的護城河。
城堡内有上百座巨大的糧倉,每一座糧倉都可以儲存兩萬石糧食,在這些糧倉的中間,便是皇甫芥家族修築的一座城堡,占地二十畝,高五丈,皆是用巨大方整的青石修築,堅固無比。
這座城堡是皇甫芥的祖父颍王修建,他父親又拆掉重修,才形成今天這樣一座堅堡。
此時皇甫芥和他的數十名妻妾以及上百名兒孫都躲在這座堅堡中,他所有的财産也藏在堅堡的地下室内,二千餘名家丁則分布在四周的高牆上,用強弓硬弩來應對可能遭到的騷擾。
皇甫芥并沒有想過皇甫無晉會收繳皇族田産,他隻是擔心被擊潰的齊軍散兵遊勇來搶劫他的家産,也擔心雍州大軍進攻洛京的戰争會對他有所沖擊。
他城堡内有百萬石存糧,足夠他應對一年。
此時,在皇甫芥的城堡内,颍川縣縣令王進賢正在苦口婆心地規勸他配合縣裏的調查。
王進賢已經接到許昌郡轉來的,關于戶部要求豫州各縣統計轄内田畝的牒文,他也聽說了朝廷成立土地清查司的消息,他手下的兩名得力主事也被抽調去參與土地清查,他便知道,朝廷要對豫州的土地侵占動手了。
從他個人的角度講,他是舉一萬隻手贊成,皇親國戚對土地的侵占也嚴重地影響到了他們的政績,首先就是賦稅難以完成,朝廷不承認皇族們的偷稅,每年依然按照正常的賦稅額度下放給縣裏,可是他根本完不成,盡管朝廷也知道原因,他不至于丢官,但升官進爵之類就與他無緣了。
王進賢十年前考中進士,可在颍川縣已經呆了七年,和他一起高中的同科進士,有的已經做到侍郎,可他還是小小的縣令,說到底,就是因爲戶部下達的稅賦他年年都完不成,他怎麽可能被提升,修橋修路也沒有用,賦稅從來都是地方官的第一任務。
爲此,他也恨透了這些膏粱蛀蟲,既然朝廷要清理土地田産,他是堅決擁護,今天他來城堡,就是要調查皇甫芥在颍川縣所擁有的具體田畝數量。
“王爺,這是朝廷的命令,要當地官府清理土地田産,颍川縣内就數王爺的莊園最大,請王爺配合縣衙,我們隻清點田契,絕沒有别的用意。”
身體肥胖如豬一般的皇甫芥雙眼微閉,根本就不理睬這個小小的縣令,若不是他想了解一下朝廷的情況,他連見都不會見。
王進賢嘴皮子都說幹了,皇甫芥卻絲毫不爲所動,無奈,王進賢隻得道:“既然如此,我就以二千頃的數量報上去,王爺覺得這個數字是否合适?”
“六十頃!”
皇甫芥冷冷道:“你隻用報六十頃就足夠了,我隻有這麽多土地。”
王進賢就恨不得将手中筆砸在他臉上,做人無恥也不能無恥到這個程度,他知道沒有必再講下去了。
“好吧!我明白王爺的意思了,那下官告辭。”
“不送!”
皇甫芥哼了一聲,眯眼望着王進賢離去,他立刻對身旁長子道:“告訴兒郎們,這幾天要警惕些,晚上也要換班值守。”
他的長子皇甫信憂心道:“父親,會不會是皇甫無晉要清算老帳了?”
“我哪裏知道!”
皇甫芥極不耐煩地喝道:“現在隻管保護家産,其他什麽都别問,等雍州打過來,一切都萬事大吉。”
皇甫芥心中忽然煩躁無比,他拾起茶杯向長子砸去,“還不快去辦事!”
茶杯落地,摔得粉碎,皇甫信見父親發怒,吓得慌忙退下去安排莊丁值守,皇甫芥重重靠在軟榻上,心中亂作一團,一方面他想立刻逃去雍京,可另一方面,莊園裏的百萬家産又拖住了他的腿,心中的壓抑幾乎使他要發瘋了。
…….
縣令王進賢憤憤然離開了城堡,帶着幾名随從騎馬返回縣裏,颍川縣離這裏約四十裏,他至少要走半天,現在已是下午,回到縣裏,天肯定已經黑盡了。
王進賢走上官道,剛走了不到十裏,前方奔來幾名騎馬之人,王進賢認出其中一人,正是他被調走參與土地清查的手下。
“張xuon事,你怎麽在這裏?”
他的手下上前對他附耳低語幾句,王進賢大驚,攝政王也到了嗎?他連忙跟着手下向前方奔去,走了不遠,隻見前方一片樹林旁密密麻麻站滿了數千士兵,在中間兩塊大石上,分别坐着一人,正是皇甫無晉和蘇翰貞。
王進賢在上次楚軍攻打許昌郡時見過一次皇甫無晉,他慌忙上前躬身行禮,“卑職參見殿下!”
“王縣令,我們又見面了。”
皇甫無晉微微一笑,又給他介紹旁邊的蘇翰貞,“王縣令,這位是新任戶部蘇侍郎,從前的東海郡刺史,他全權負責豫州土地清查。”
“原來是蘇大人。”
王進賢一陣驚喜,他知道蘇翰貞是蘇遜次子,他竟出任戶部侍郎了,他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和他好好講一講爲什麽颍川縣完不成戶部指标的原因,他便連忙施禮道:“下官王進賢,是貞業二十年進士,是蘇閣老的門生。”
蘇翰貞笑了笑,他父親門生實在太多,人人都要套交情,他哪裏顧得過來。
“這次我和殿下南下,是要解決荥陽郡王皇甫芥強占土地的問題,我來問你,縣裏可有他的土地資料?”
王進賢又喜又愁,喜是朝廷終于要動手了,愁是縣裏确實沒有資料,他不敢隐瞞,隻得苦笑一聲道:“縣裏原本是有留存,但二十年前被朝廷調走,便再也沒有還回來,現在縣裏也是一無所知,剛才我還去皇甫芥的城堡調查,希望他能配合官府,可是他根本不睬。”
“你剛到遇到皇甫芥了?”皇甫無晉在一旁忽然問。
“回禀殿下,卑職見到他了,他的全家都在城堡内,還有數千莊丁在城堡上護衛,戒備森嚴。”
皇甫無晉點點頭,這是在他的情報之内,很多皇親國戚在自己莊園内都圍建了高牆,私養莊丁,所用武器和軍隊都一樣,但他今天不是來談判的,他是打老虎。
皇甫無晉便對蘇翰貞道:“蘇大人,你和王縣令先回縣城,我來處理完這座城堡,明天一早,你再帶手下來處理田産吧!”
蘇翰貞知道皇甫無晉是要動手了,他無可奈何,隻得答應一聲,先和王縣令返回縣城了,皇甫無晉見他們走遠,立刻下令,“向城堡進發!”
…….
黃昏時分,城堡上的兩千莊丁開始有些騷動起來,他們發現一支軍隊正向城堡開始,軍隊人數不多,隻有三四千人,卻全副武裝,殺氣騰騰,讓這些莊丁感到心驚膽戰。
訓練莊丁是爲催租催糧和對付零星土匪,在手無寸鐵的普通老百姓面前,這些莊丁個個兇神惡煞,可面對一支真正的軍隊時,莊丁們開始害怕了,畏畏縮縮,每個人都在盤算如何自保。
這時一名騎兵飛馳而至,一箭将一封書信射入高牆,一名莊丁拾到,急忙遞給正在城牆上巡視的皇甫芥長子皇甫信,皇甫信顫抖着手打開,裏面隻有一句話,‘限一刻鍾内自縛投降,否則滿門抄斬!’落款是皇甫無晉。
皇甫無晉居然親自來了,他隻覺兩腿一軟,跌跌撞撞向城堡内跑去,剛到門口,正好遇到父親皇甫芥出來。
“出什麽事了,這般驚慌?”皇甫芥不滿地問道。
“父親,大禍臨頭了!”
皇甫信軟軟跪倒在地,把信遞給父親,皇甫芥接過信打開,他頓時也開始渾身抖了起來,“這……難道是老天要滅我嗎?”
“父親,投降吧!保命要緊啊!”
皇甫芥回頭看了看城堡,城堡内有他的百萬家産,他又看了看糧倉,那裏有他百萬存糧,難道這些他都要失去了?他實在下不了這個決心。
就在這時,隻聽轟隆轟隆一連幾聲震天巨響,城牆終于轟然坍塌,塵土飛揚,震得皇甫芥父子兩腿發軟,心都要跳出來了,他們一起抱頭趴在地上,吓得瑟瑟發抖,四周莊丁一片驚叫亂喊,紛紛丢下武器舉手投降,大禍臨頭,沒有誰真的願爲皇甫芥賣命。
半響,皇甫芥父子慢慢擡起頭,隻見兩扇大鐵門被炸得變形,旁邊高牆坍塌了一段,寬約五六丈,一群群莊丁舉手從這段坍塌的牆上跑出去投降。
透過大洞,皇甫芥看見遠處百步外都是密集的軍隊,還有幾門黑黝黝的大鐵管,皇甫芥頓時癱倒在地上,他還抱有一絲僥幸之心,命莊丁抵抗,可是…….
他徹底絕望了,對幾名家仆道:“快……快把我綁上。”
遠處,皇甫無晉望着成群結隊的莊丁舉手出來投降,他冷哼一聲,這些爲虎作伥的狗腿子比他想象的還不濟。
這時,大門開了,皇甫芥和他的十幾個兒子捆綁着,走了出來,皇甫芥老遠大喊:“涼王殿下,老臣有用,老臣願爲殿下登基效力!”
皇甫無晉忍不住啞然失笑,他一揮手,“進城堡,給我徹底搜查!”
三千士兵奔跑着向城堡内沖去。
……
次日一早,蘇翰貞帶着六十餘名清查官員入駐城堡,開始核對地契,到田間地頭确認田畝,足足用了三天時間,将皇甫芥的兩千頃土地徹底清查清楚,同時向佃農們宣布,他們所租種的土地已收歸朝廷,将來會重新分配土地,他們可繼續租種,按照朝廷規定的租率繳納田租和田稅。
大甯王朝規定的官方田租是十取一,田稅是十五稅一,要比皇甫芥的田租少一半,而且災年酌減甚至全免,并且可以用冬天參與修水利和道路等服勞役方式抵減租賦。
租稅減少和重新獲得土地的希望使農戶們歡呼雀躍,紛紛踴躍繳納當年的田賦。
随着荥陽郡王皇甫芥的土地率先被清查沒收,颍川縣開始了全面清查,漸漸向許昌郡其他縣份波及。
蘇翰貞人數不少,他索性發動農民參與土地丈量清理,切身的利益使農民們熱情高漲,數以萬計的農民參與到這場土地清查的運動中來,漸漸地,豫州土地上掀起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清查土地運動。
但這場運動卻激怒了遠在雍京的大部分皇親國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