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昌軍的崩潰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席卷豫南,襄城郡的五千駐軍主動投降楚軍,向城郡三千駐軍也放下武器向楚軍投降。
此時,齊王皇甫忪控制的地盤隻有豫南的南陽郡和淅陽郡,豫西的上洛郡和弘農郡,還有就是洛京所在的都畿府,一共是一府四郡。
皇甫無晉的大軍在颍川縣以東二十裏外的一片曠野裏紮下了大營,黃昏時分,皇甫無晉在百餘親兵的護衛下,在稻田邊漫步,此時是十月上旬,北方已是初冬,而豫南依然是深秋最農忙的時刻,稻田内到處是割稻搶收的農民。
他們所在的這片土地便是荥陽郡王皇甫芥的莊園,莊園占有良田足有一百二十頃,割稻的農民都是他的佃戶。
皇甫無晉走到一個忙碌割稻的老農面前,老農正專心收割,忽然聽見旁邊有同伴叫他,一擡頭,卻見大群軍人站在自己面前,最前面是一個頭戴金盔的高官,吓得他一驚,鐮刀滑落下地,旁邊一名軍士對他笑道:“這是我們的涼王殿下!”
老農聽說眼前這個年輕人就是赫赫有名的涼王,他立刻倒頭便拜“小民無知,拜見涼王殿下!”
旁邊和他一起割稻的同伴也驚得一起跪下行禮,皇甫無晉連忙将他們扶起“各位不用多禮,請起來吧!”
他來稻田邊視察,其實就是想問問農民們秋收的情況,親兵們立刻擺上幾個小凳子,皇甫無晉擺擺手笑道:“大家請坐,和大家随便聊聊,不用害怕。”
幾名農民皆戰戰兢兢坐下,他們是世代爲農,所接觸的最高官員也隻是縣令老爺,就連他們的主人荥陽郡王都從未來過,更不用說見到大名鼎鼎的涼王了,而且幾百名殺氣騰騰的士兵将他們圍住,這種感覺确實讓人很緊張。
“這片土地屬于哪裏?”皇甫無晉笑眯眯問道。
老農見王爺笑容可掬,不由心中稍安,便道:“回禀王爺,這一帶是颍川縣白橋鎮的宋莊地界,我們村子就在東面五裏左右,一半以上人都姓宋,但這塊麥田是屬于荥陽郡王的莊園,和我們村子無關。”
“哦!”
皇甫無晉倒有點興趣了,他知道荥陽郡王皇甫芥在洛京很活躍,被封爲宗正寺卿,在洛京重新鑒别皇族,把很多雖姓皇甫,但和皇族無關的人也拉進宗廟跪拜認祖,頗有點鬧劇的成分,原來這裏是他的莊園。
“那這座莊園有多大?”
“很大,聽說足有一萬多畝,我們村八成以上的良田都屬于他的莊園,還有張各村和馬莊,也基本上包括在這座莊園内,三個村子絕大部分人家都是他的佃農,我給莊園種地已經三十年了。”
“那你們田租多少?繳稅嗎?”皇甫無晉又接着問道。
老農想了想道:“我們田租有兩種方式,一種叫各交各,一種叫二加一,可以自己選擇。”
“什麽叫各交各?什麽又叫二加一?”
“回禀王爺,各交各,就是田賦交給他,租稅我們自己交給官府,這就各交各,二加一就是兩成田賦外加一鬥糧食,然後官府的租賦我們就不用管了,由他來交,一般我們都會選擇二加一。”
“爲什麽?”
皇甫無晉已經隐隐猜到這就是權貴們逃稅的辦法,他在東郡也聽地方官說過,齊王擁有的上萬頃良田從來不交一顆糧食的稅賦,但他都要向種糧食的農民代收官府稅賦,實際上,農民負擔一點都沒有少,隻不過應該交給官府的稅賦被權貴貪污了,所以北方自耕農很少,朝廷稅賦基本上要靠南方三州。
但他想了解這裏面的貓膩,東郡官員也含糊其詞,隻有問老農才是最清楚。
“官府的田賦是十稅一,我們都是上田,一畝可以産兩石稻子,十稅一就是要交兩鬥給官府,而東家隻問我們收一鬥田賦,所以基本上大家都選擇二加一的方式。”
老農又歎了口氣道:“其實我們也知道這裏面又風險,我們都知道東家不會把這些田稅交給官府,就擔心萬一什麽時候官府再追究,讓我們補繳所欠田賦,那可就要傾家蕩産了。”
皇甫無晉默默點了點頭,說到底就是權貴的貪婪,不過自古以來如此,消滅了舊權貴,就會有新權貴産生,周而複始,就像他去年接收二十萬楚州府兵時,那些都尉爲什麽支持他,願爲他賣命,還不就是想等他奪取天下後,他們成爲新的權貴嗎?
從古至今,哪個開國皇帝能打破這個怪圈?曆史上朱元璋想打破這個怪圈,他屢次制造大案,橫掃一切官僚權貴,甚至發動底層民衆,準許老百姓用牛繩把貪官捆進京,但他死後,指定一個懦弱的孫子來繼承他的皇位,最後他擁有軍權的強勢兒子朱棣不是一樣複辟了嗎?
楊堅也想打破怪圈,鏟除關隴軍事貴族集團,他的兒子楊廣繼承父志,銳意改革,他遷都洛陽,推行科舉,打破九品中正制度,雄心勃勃,但操之過急,造成天下大亂,還是被關隴集團推翻,建立了李唐王朝,最後李唐雖然鏟除了關隴集團,卻又被山東軍事集團複辟,最後敗于斯手。
曆史總是周而複始,各種權貴在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走馬燈似的你方唱罷我登場,或許這就是黃宗羲的曆史怪圈。
皇甫無晉歎了口氣,問老農“你們現在有什麽困難嗎?”
幾個老農對望一眼,都欲言又止,皇甫無晉看出他們有難處,便笑道:“沒關系,你們盡管說,能幫我就盡量忙,幫不了,我也沒辦法。”
“王爺,我們現在最大的難處就是收稻來不及,眼看寒潮要至,還沒有來得及曬糧食,我們心裏很焦急。”
望着辛苦勞作,視糧食爲生命的農民,皇甫無晉回頭淡淡問道:“鄭将軍,你和皇甫英俊作戰時踩壞了多少稻田?”
鄭延年連忙上前答道:“回禀殿下,連同齊軍踐踏的稻田,一共十五頃左右,卑職已經賠償。”
皇甫無晉點點頭,又指着無邊的稻田道:“天氣已經漸漸冷了,這些天估計也沒有什麽戰役,讓士兵們一起參與割稻。”
皇甫無晉的語氣很平淡,但平淡中卻有一種讓人不可抗拒的威嚴,鄭延年慌忙答應“卑職明天一早就安排!”
“我不光是指你的部衆,五萬大軍都要一起勞作,還有被俘的齊軍,都統統下地收道稻。”
皇甫無晉又回頭對他的親兵校尉道:“等會兒去傳個命令,明天上午卯時,讓所有都尉以上将領都到我大帳開會,商量割稻之事。”
親兵校尉答應了,鄭延年卻猶豫一下道:“殿下,如果所有的軍隊都下地勞作,卑職擔心南陽的軍隊來襲擊怎麽辦?那邊至少還有五萬齊軍。”
皇甫無晉搖搖頭,有點拿他無可奈何“你這個榆木腦袋啊!皇甫英俊的軍隊是怎麽崩潰的,難道你沒有看見嗎?你認爲南陽的齊軍還有勇氣北上襲擊我們?”
“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
皇甫無晉打斷他的話,冷冷道:“這是我的命令!”
“是!卑職明白了。”
就在這時,一名親兵奔來,對皇甫無晉低聲了幾句,皇甫無晉點點頭,笑着和幾個老農打了招呼,轉身回營地了。
走到中軍大帳,親兵上前,指了指一頂營帳“殿下,來人就在那座小營帳内。”
皇甫無晉背着手走進營帳,隻見一名中年文士正坐在椅子喝茶沉思,他笑了笑“你就是趙子爲的幕僚嗎?”
中年文士連忙起身施禮“卑職方俊,正是趙将軍幕僚!”
他取出一封信,恭恭敬敬交給了皇甫無晉“這是我家将軍給殿下的親筆信。”
趙子爲是皇甫忪的心腹大将,被任命爲南淅總兵,掌控南陽郡和淅陽郡的五萬齊軍,他也知道皇甫忪大勢已去,便秘密派心腹幕僚來見皇甫無晉。
皇甫無晉打開信看了看,信中的語氣寫得很謙卑,無非就是說他效忠大甯王朝,并非是效忠于齊王,他是大甯王朝之臣,而不是齊王家奴,他願意響應太皇太後的号召,爲監國攝政王效力。
這些冠冕堂皇的話皇甫無晉能猜得到,關鍵是趙子爲的開價是什麽,這才是核心,這個信中沒寫,皇甫無晉擡眼瞥了一眼這個幕僚方俊,放下信淡淡一笑道:“不知趙将軍将來有什麽打算?”
皇甫無晉問得比較含蓄,方俊明白皇甫無晉的意思,他笑了笑便道:“趙将軍願意把五萬軍隊交給殿下,他隻希望将來殿下登基後,他能回家鄉,爲家鄉百姓效力。”
“不知趙将軍的家鄉在哪裏?”
“回禀殿下,趙将軍的家鄉在隴西郡。”
皇甫無晉沉思片刻笑道:“以趙将軍的才能,去隴西太委屈他了,這樣,我将來封他爲萊陽郡公,青州總管。”
趙子爲的投降和賀千絕以及劉漢章的投降不能相提并論,所以他不能爲國公,隻能降一等爲郡公。
方俊大喜“我這就回去禀報趙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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