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休朝之日,這些天申國舅因爲連續勞累過度,而有些病倒了,他想偷一分空閑,今天稍微休息一下,不料幽州的緊急情報,使他無法再休息,他要立刻去見少年皇帝。
申國舅換好了朝服,快步向院子的馬車走去,剛走到馬車旁,隻見一名小管家慌慌張張跑進來,他臉一沉,不悅道:“發生什麽事了,這般慌張?”
“老爺,蜀州來人了,說有重要消息禀報。”
申國舅隻覺一陣頭疼,幽州的事情還沒有處理完,蜀州又來情報了,難道是皇甫無晉又進攻蜀州了?想想也不太可能,或許是别的事情。
“人在哪裏?讓他來見我。”
片刻,一名報信男子走進來,躬身施禮,“卑職是巴東郡秭歸縣縣尉王平,卑職特來向相國禀報,從江甯府來了很多人,都是申氏家族成員,還有廣陵郡刺史申淵和江甯府少尹申祁武,這是申少尹給相國的信。”
說着,這位王縣尉便取出一封信呈給申國舅,申國舅愣了半晌,慢慢接過信,隻見封皮上寫着‘父親大人親啓’,正是他兒子的筆迹,他心中一陣狂喜,連忙拆開信匆匆看了一遍。
申國舅做夢也想不到,皇甫無晉竟然把兒子申祁武和所有江甯府的申家子弟都禮送到了蜀州,男男女女,老人孩子,一共有七八十人,包括他的三個親叔叔和兩個姑母姑父,連廣陵刺史申淵也一并被送回。
申家是個大家族,除了一小部分在雍京外,其他全部都在江甯府老宅,皇甫無晉在江甯府發動兵變後,申府上下都被皇甫無晉扣押,這一直是申國舅耿耿于懷的事情,沒想到,他們竟然全部被釋放了,這讓申國舅心中又是歡喜,又是困惑,皇甫無晉爲什麽要這樣做?
但現在申國舅暫時不想考慮更多,關鍵是家人平安,他連忙問:“他們現在在哪裏?”
“卑職十天前出發,當時他們剛到秭歸縣,現在估計他們應該也是在來雍京的途中,因爲申少尹和申刺史都堅持立刻回雍京。”
申國舅一顆心放下了,他連忙吩咐管家,“帶這位王縣尉去休息,再賞他五百兩銀子。”
“多謝相國賞賜!”
王縣尉大喜,深施一禮,跟着管家下去了。
家人的獲釋隻給申國舅帶來片刻的慰藉,皇甫無晉北進卻像塊大石一樣沉甸甸壓在他心中,他登上馬車,向皇宮而去。
馬車在百名侍衛的左右護衛下,在前往皇宮的大街上疾駛,馬車内,申國舅顯得心情十分沉重,他最不願意看到的一幕終于發生了,皇甫無晉向中原進發。
本來按照他的策略,最好形成雙帝南北對峙的局面,讓皇甫無晉在南登基,皇甫恬在北稱帝,這樣對峙十幾年後,待北方恢複元氣,再慢慢統一南方,自古以來都是北方統一南方。
這樣就需要和皇甫無晉結盟,他甚至可以把蜀州讓給皇甫無晉,讓西涼軍南下,可現在,皇甫無晉渡過淮河向齊州進軍,他的計劃就徹底落空了。
申國舅對申太後極力和齊王結盟的策略極爲惱恨,齊王算什麽,他根本就不可能威脅到雍京的帝位,名不正言不順,真正的威脅是皇甫無晉,他是晉安皇帝的孫子,是天鳳太子之子,又有太皇太後支持,他争奪天下名正言順。
從這次洛京官員大出逃,大部分官員都南下楚州和荊州便可以看出,很多人心中還是把晉安皇帝視爲正統,盡管過去了四十年,似乎被人遺忘,可它真的一旦出現,卻又完全是另一種情形。
申國舅暗暗歎了口氣,這些洛京官員甯可逃往楚州而不願來雍州,這還說明了一個嚴重的事實,那就是他們已經不承認雍京的正統了,申國舅也聽到一些官員的不滿之聲,雍京已經是申家王朝,而不再是大甯王朝。
盡管申國舅不願這種事情發生,但他也不得不承認這種不滿是有原因,雍京的軍、政、皇權,三者都被申家把持,尤其申濟被冊封爲秦王,這種不滿的聲音更加沸騰,已經是無法掩蓋。
但申國舅除了憂心忡忡以外,也同樣地無可奈何,申太後和申濟的聯合,實力已經遠遠超過了他,而且更讓他惱火的是,擁有八萬軍隊的靈武總管李淩風,自己怎麽拉攏他,他都不理睬,但申太後僅僅答應封他爲靈武郡王,他便投靠了申太後,使申太後實力更強大。
如果再這樣放任她權力膨脹,申國舅甚至懷疑自己的妹妹會不會效仿武則天登基。
馬車到了丹鳳門前,他下了馬車,直接走進了宮門,向北極殿而去,現在他隻有從少年皇帝這裏打開一條出路,這個少年皇帝畢竟是有一點頭腦之人。
皇甫恬這幾天也停止了上課,皇甫無晉進攻齊州引發的變局同樣讓他感到憂慮,原本是雍齊兩家共同滅豫,不料現在皇甫無晉卻插一足,打亂了整個局勢。
盡管皇甫恬并沒有權力決定戰略布局,但他這一次是支持母後,原因同時是齊王的威脅要遠遠小于皇甫無晉,自從聽說皇甫無晉是晉安皇帝之孫,他心中便對皇甫無晉憎惡之極,這種憎惡同時也是一種害怕。
此時皇甫恬正和他的兩名心腹,禮部尚書周棋綸,以及現在的老師大學士徐筠商量眼前的局勢,周棋綸原來是楚王傅,皇甫恬登基爲少帝後,他便被申皇後封爲禮部尚書,而翰林大學士徐筠則是先帝皇甫玄德指派給皇甫恬的老師,教授皇甫恬已經五年。
這兩人是皇甫恬最信任之人,在現在這種局勢危急的時刻,他也隻能找這兩人商議。
“兩位師尊,皇甫無晉已經拿下齊州,朕确實很擔心他以後的發展勢頭,說實話,朕不擔心齊王,惟獨擔心他,太皇太後在他的手上,如果太皇太後承認他爲正統,形勢就會朕很不利,朕現在該怎麽辦?”
周棋綸和徐筠對望一眼,其實他們二人事先已經有過默契,徐筠緩緩道:“陛下有沒有想過,爲什麽洛京官員大量逃往南方,而不是逃亡關中?”
“朕剛才也說了,他是晉安皇帝之孫,太皇太後又在楚州,這樣會讓很多人認爲他是正統,朕思量,應該是個緣故。”
徐筠搖了搖頭,“不完全是這個緣故。”
他從桌上玉盤裏取出兩個外形一樣的橙子,放在皇甫恬面前,問道:“陛下,這兩個橙子就像是你和皇甫無晉,就算他是晉安皇帝之孫,可你是先帝之嫡子,先帝同樣是正統,他有太皇太後支持,可你同樣有皇太後支持,現在他隻是涼王,而陛下已經登基爲帝,陛下優勢還要大于他,可現在爲何洛京官員都選擇他,而不選擇陛下呢?這兩個橙子發生了什麽不同?”
皇甫恬默而不語,等待師傅解惑,徐筠拾起桌上的墨汁,潑在其中一個橙子上,頓時一個橙子變得漆黑污穢難看,而另一個橙子依然光豔誘人,他指着那個潑墨的橙子道:“原因就在這裏,現在陛下已經不是剛才的橙子了,而變成這個樣子,試問,誰還願意選擇它?”
皇甫恬十分聰敏,他已經明白老師的意思了,他低聲道:“這個墨汁就是申家。”
徐筠毫不遲疑道:“對!陛下說得一點沒錯。”
這時,旁邊的周棋綸也低聲歎息道:“陛下在深宮或許不知,臣是禮部尚書,天天和朝臣打交道,高官們大多有城府,不會多說什麽,但中下層官員卻議論紛紛,對申家把持朝政軍權不滿,尤其太後冊封申濟爲秦王,這更引發衆怒,大家都說,這就是初漢呂氏重現,申濟就是呂祿,雍京的朝臣尚且如此,更何況天下人,洛京大臣自然是選擇皇甫無晉。”
皇甫恬默然,良久,他低低歎了口氣,“上個月,朕去探望母後,與她共餐,餐桌上母後和朕戲言,問朕願不願意改姓申?”
周棋綸和徐筠同時大吃一驚,“陛下,真有此事?”
“母後隻是随口戲言,或許并不能當真。”皇甫恬聲音很低微,一點自信都沒有,他想起母親一臉嚴肅地問自己,哪裏有半點戲言的模樣。
徐筠教皇甫恬讀書五年,朝夕相處,對他非常了解,看他這樣子,恐怕不是戲言那麽簡單,徐筠沉聲道:“陛下,你必須有一個鮮明的态度,不能含糊,不能暧昧,否則,會給申家僥幸之心,陛下,微臣問你,你願意嗎?爲了這個皇位,你願意改姓申嗎?”
皇甫恬眼中露出堅毅之色,他憤然道:“朕是大甯皇帝的子孫,是堂堂的皇甫嫡子,安能改爲異姓,做這種欺宗滅祖,人神皆憤之事,朕甯可死,也絕不姓外戚。”
周棋綸點點頭,“隻要陛下有決心就好,臣願爲效周氏先祖周勃,興皇族,誅申氏,爲陛下效死命!”
這時,有宦官在門口禀報,“陛下,申相國有緊急大事求見!”
皇甫恬目光向兩位師尊望去,徐筠沉聲道:“可聽其言,不可信其人。”
周棋綸也冷笑一聲,“申家内部權力之争,不能等同于江山社稷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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