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之上,無晉都在沉思,事實上他被任命爲楚州水軍副都督後不久,便從兵部得到确切消息,他的這次任期是三年,這是皇上皇甫玄德親自批示,他也了解皇甫玄德的想法,讓他遠離涼州,給皇甫卓騰出空間和時間,三年是最起碼的,說不定還會讓他任滿五年一屆。
既然他要出任水軍都督至少三年,那他就要做出一點名堂來,晉安會也是這個想法,最好讓楚州水軍成爲他們所控制的一支力量。
爲此無晉在京城便開始考慮他對水軍的改造計劃,他準備從兩方面司時入手,一是奪權,換掉各水軍府都尉,讓涼王系的人來控制,但考慮到涼王系的軍官不熟悉水戰,那能不能從鳳凰會調l批心腹來出任?方案是可行,隻是無晉需要先了解陳家的态度,他們對自己還有多大的支持力度,這件事也不能太急。
其次就是改革編制,楚州六個水軍軍府,他準備縮減爲三個,增加水軍都督的直屬水軍數量,由從前的三千人增加到一萬兩千人,這實際上就是将楚州水軍由防禦型改爲進攻型,他的這個想法已經得到皇甫玄德的批準,這也是在意料之中,皇甫玄德任命他掌管楚州水軍其中一個目的就是要他剁滅鳳凰會,隻要他肯出兵刹滅鳳凰會,無論他提什麽條件,皇甫玄德都會答應,無晉很有信心,這幾天兵部的正式改編命令就應該到來他甚至還能得到更大的權力。
“周長史!”
無晉放慢馬速,和周信并駕而行,“我有一件事,想讓長史去做。”
周信點點頭,“殿下請吩咐!”
無晉沉吟一下便道:“是這樣,我想在楚州沿海各郡恢複保甲法如果由我來提,我怕引起皇上疑心,我想由大都督來提最爲合适你看百年前,由于偻寇猖檄,大甯王朝便下令沿海各郡實施保甲法十戶爲一甲,十甲爲一保,允許民間藏有武器,空閑時由正現軍派人幫助币練民衆,偻寇入侵時,民衆便自己組織起來,對抗偻寇。
但自從鳳凰會出現後,偻寇入侵騷擾沿海的情況就大大減少,保甲法也随之松弛,雖然朝廷并沒有明文廢除但生活的安定使沿海各官府和民衆都對保甲法淡化了,最近十幾年來,保甲法已經名存實亡。
周信微微笑道:“你的想法和申國舅想到一起去了,隻不過他是想在楚州内地實施保甲法,他卻找不到理由,讓我幫他想一個理由,那我就告訴他,可以先從沿海開始恢複,然後向内地擴大殿下認爲如何?,…
無晉會意一笑,估計申國舅的目的是和他一樣,他點點頭,“那就煩請長史盡快實施!”
楚州水軍都督府位于城南,相距無晉的新宅僅一裏和占地近十畝,氣勢恢宏的楚州大都督軍衙相比,水軍都督府便顯得有些寒酸,它占地隻有三畝是一座已有百年曆史的老建築,殘破的屋檐大片脫皮的斑駁牆壁,顯示着它的沒落。
水軍都督府也曾經一度揮煌,三十年前,朝廷決定剿滅鳳凰會時,大軍雲集楚州,整個楚州的目光都集中在這座軍衙内,當時軍衙内發出的每一句話都會讓各地官府豎耳細聽。
但現在三十年前的大敗使水軍都督府遭到了無情的嘲諷和打擊,水軍都督被斬首,長史、司馬、判官等二十幾名主要文官都被免職流放,水軍都督府幾乎成爲空衙,一直到三十年後的今天,元氣依然沒有恢複,連軍衙本身也日趨破敗,朝廷不重視,不予撥款修繕,原本的五十名官吏的編制大半都空着,隻有十幾名官員一天天在軍衙内混日子,領取微薄的體祿。
這也和楚州水軍采取守勢有關,楚州水軍三十年前并不是軍府制,而是集團軍制,直接由軍衙指揮,在進攻鳳凰會慘敗後,十萬水軍隻縮減爲兩萬,兵部便将它們分編爲六個軍府,各自爲陣,而各軍府又有自己的文官,獨立性很強,楚州水軍府便失去了統一指揮的職能,最後連後勤職能也被楚州大都督拿走,變成一個擺設,它的工作就是每個月給兵部象征性寫一份報告,事實上,各軍府也直接給兵部寫報告,都督府的報告閉門造車,内容空洞,數據不實,兵部從來都是把它當做廢紙。
連水軍都督都不再來軍衙,而是繞過軍衙,直接在各軍府間巡視,發号施令,這就使水軍都督府處于一種名存實亡的尴尬境地。
當無晉來到這座沒落的軍衙時,他第一眼便看見了一隻破爛的大鼓,鼓面破了一個大洞,鼓槌不見蹤影,鼓架上布滿厚厚的灰塵。
台階前冷冷清清,青石條縫裏長滿了蒿草,大門和門檻都油漆脫落,呈現出一種破敗的灰白色,尤其門檻,連木頭都爛透了,讓無晉不由想到了八仙橋那座破廟。
無晉帶了幾名士兵走進軍衙大門,軍衙院子裏也冷冷清清,看不見一個人。
“有人沒有?”他的手下一起喊了起來。
半晌“吱嘎!,一聲,旁邊一扇小門開了,走出一名中年男子,穿一件紅色的四品官服,他有些不高興問:“你們是誰,爲何擅闖水軍衙門?”
無晉淡淡一笑道:“你們水軍都督府的消息就這麽不靈通嗎?”
官員一愣,他又看了一眼無晉,他知道新任都督昨天已經到了,但他沒有想到競然這麽年輕,而且對方穿的是梅花衛的紅底白梅軍服,忽然,他一拍腦門,自己怎麽這樣愚鈍,他們的新任水軍都督不就是兼任楚州梅花衛将軍嗎?
他連忙上前躬身施禮,“下官曹開複,參見都督!”
“你就是水軍都督府曹長史?”無晉問道。
“正是下官。”
曹開複一下子想起對方還是嗣涼王,他更加手足無措,竟跪了下來,“下官參見嗣涼王殿下。”
這時,從各個房間裏陸陸續續走出十幾名官員,他們一個個穿着厚厚的棉衣,動作遲緩,神情呆滞,皆茫然地望着曹長史給無晉跪下。
無晉感覺到了這些人的慵懶,他暗暗歎息一聲,給旁邊的孫建宏使了個眼色,孫建宏立刻高聲道:“新任水軍都督、嗣涼王殿下已到,爾等還不見禮?”
一衆官員才像如夢方醒一般,紛紛上前跪下,“參見都督,參見殿下!,…
無晉知道,保持适當的威嚴有利于他駕馭手下,過于寬容反而會讓人輕視他,尤其是這幫懶惰得頭腦都變愚鈍的人,更需要用火燒一燒他們。
他淡淡道:‘…各位免禮!”
衆人紛紛站起身,一個個心情忐忑地望着他,沒有敢人離去,也不敢說話,無晉掃了一眼衆人,冷冷道:“剛才我還以爲自己走錯了地方,以爲來到一座荒廢多年的破廟,卻沒想到這裏是楚州水軍都督府,堂堂的三品衙門,真的讓人想不到,我看城惶廟也比這裏光鮮一點吧!”
衆人聽出都督的譏諷,都低下了頭,有人慚傀、有人羞憤、有人不滿,也有人不以爲然,曹長史歎口氣道:“都督有所不知,實在是經費太緊張,朝廷一個月撥給我們的錢去掉體祿,隻剩下五兩銀子,剛夠請兩個燒水的下人,實在是無錢修繕,連筆墨錢和木炭錢也靠租房子收一點租金解決,請都督諒解。”
無晉一愣,他剛才還在想,三畝大的衙門,怎麽所有都擠在一個院子裏,他現在才明白,估計後面的房子都租出去了,他心中頓時惱怒起來。
“錢不夠,去問兵部要,兵部不給,那就向禦史台彈劾他們,哪有向你們這樣窩囊的,連衙門都租出去了,難怪提到水軍衙門,弟兄們都一臉不屑,是你們自己太不争氣!”
衆人見新任都督發怒,都吓得更低下頭,都想着等會兒都督檢查自己的事務,拿不出來怎麽辦?那可是要被蘋職的。
曹長史脹得滿臉通紅,他擦擦額頭上的汗,異常羞愧道:“是卑職無能,卑職願承擔所有的責任。”
衆人也跟着請罪,“我等無用,請都督責罰!”
無晉長長吐了一口悶氣,對衆人道:“以前之事和我無關,我也不責罰你們,但從今天開始,都督府要徹底變樣,所有人都給我把棉衣脫了,開始幹活,把門口台階上的雜草拔掉,大門重新油漆,鼓也給我換成新的,還有,今天之内,把衙門給我全部收回來,不準再出租。”
不等曹長史開口,他取出一張五百兩的銀票遞給他,“缺什麽東西自己去買,由曹長史全權負責,明天上午我會再來,如果還是這般慵懶破敗,所有人全部革職,我就禀明皇上解散水軍都督府!”
說完,他一轉身,快步走了。
院子裏的一群官員都面面相觑,有人低聲道:“解散都督府,那他還當什麽都督?”
曹長史畢竟是四品官,見識比衆人高一點,他站在石凳上對衆人道:“各位,我感覺這位新任都督和前任完全不同,他很強勢,又是皇族,他來當水軍都督,咱們可能要時來運轉了,大家聽我的安排,咱們就做出一點樣子來,讓他知道,水軍都督府也不是那麽不堪,大家動起來吧!”
另外一名年長的官員也道:“長史說得對,這位新任都督和前任真的不司,前任什麽時候掏錢給我們過?既然新都督肯給我們錢,說明他還是對我們抱有希望,咱們也不要辜負了他,大家動起來吧!一齊幹活。”
衆人都覺得有道理,更重要是他們看到了希望,都紛紛回房脫去厚厚的棉襖,換上單衣官服,開始忙碌地收拾起來,有人去鏟門口的野草,有人去擡鼓架,有人去買東西,曹長史則去找後面的租戶們商量,讓他們想辦法連夜搬走。
沉寂了多年的水軍都督府軍衙終于開始煥發生機,就像一部老掉牙的機器開始吱嘎嘎運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