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科舉前夜,幾乎每一個人都難以入眠,雖然五萬人隻有六十人能登上金榜,但每一個士子都希望自己能成爲六十人之一。
朝爲讀書郎,幕登天子堂,這是每一個讀書人的夢想,或爲升官發财,或爲美女大宅,也有是爲了治理天下,實現心中抱負。
入夜,皇甫惟明也久久難以入睡,他的内心并不甯靜,很亂,甚至還有一點莫名的煩惱。
他是三天前才知道他傻子兄弟無晉之事,竟然一步登天爲皇族,成爲涼王之後,爵封涼國公,他的内心很複雜,有一種失去兄弟的傷感,同時也爲兄弟而感到高興,但在他内心深處,卻有一絲難以抑制的嫉妒。
兄弟登天了,而他卻依然在庸碌大衆中掙紮,爲什麽蒼天沒有把這個機會給他?
盡管宗正寺已經認定無晉不是東海皇甫氏的孩子,但惟明知道,無晉是他的親兄弟,他的弟弟生下來還不到一個時辰,母親便給他看了,還笑着告訴他,弟弟的左耳上有一個紅痣。
這顆紅痣至今還在,他怎麽會是假的,不可能,這是涼王家族在故弄玄虛,不過他并不想揭破這個秘密,兄弟身爲皇族,對他隻有好處。
傷感、高興、嫉妒之餘,他還有一種更爲複雜的情緒,那就是恐懼,很多年來他心中就藏着這種恐懼,但平平靜靜的生活使他這種恐懼沒有露出來。
但随着無晉搖身變爲皇族這種不可思議地事情發生後,他内心的這種恐懼之感開始膨脹了,開始使他越來越焦慮,隻有他知道,兄弟搖身變爲涼王之後的神話并不是偶然。
因爲他的身世中藏着一個讓世人震驚的秘密,那就是他的父親就是誰?
他從小就感到他父親非常神秘經常把自己關在房間内一關就是兩三天,要麽對着夜空發呆,常常整夜無眠,對他們兄弟也基本上不聞不問,偶然想起他們,對他們不是打罵,就是抱着他們嚎啕大哭,情緒非常不穩定,還不止一次在夢中叫喊,叫喊父皇叫喊母後,叫喊他要奪回皇位,血洗天下。
尖親在臨終時對他說過,說一旦他的身份暴露,會在大甯王朝掀起一場腥風血雨,他牢牢記住父親臨終時說的這番話。
父親名叫皇甫天竹,但他祖父卻親口告訴他,他父親叫天鳳,這次他在弘文館學習終于找到了一份完整的皇族譜系,晉安皇帝叫皇甫霧,谥爲哀宗,他的兄弟楚王皇甫昭,也就是後來奪位的盛宗皇帝,
然後就是現在的皇帝皇甫玄德,在現存所有皇族族譜中都沒有皇甫霧後人的名字就給人一種錯覺,皇甫霧無後,所以盛宗繼位。
但弘文館的這份皇族族譜卻有哀宗太子的名字,寫得半清楚楚,皇甫天鳳。
正是這份族譜使惟明的恐懼感陡然增加十倍他終于證實了自己的身世,原來他也是皇族,他是晉安皇帝之别,兄弟無晉也是,他父親從前反常舉動的原因也就迎刃而解了。
這個發現讓皇甫惟明這些天都處于一種焦慮和恐懼之中,使他無心讀書他非常清楚,一旦他的秘密洩露,他會遭遇什麽樣的結果不僅是他,他的妻兒都将死無喪生之地這讓皇甫惟明有一種大難臨頭的恐懼。
但兄弟皇甫無晉突然成爲涼王之後,這個詭異的變化最初讓皇甫惟明心中很混亂,但這兩天,他漸漸開始冷靜下來,他開始意識到這或許對他是一次機會,一次與晉安皇帝徹底割裂的機會,一旦無晉和他不再是親兄弟,那麽晉安皇率之後将是無晉,而不是他。
盡管他内心還是有點自責和失落,皇甫惟明絕不想成爲晉安皇帝之後,那不是一種令人期盼的皇族榮耀,而是一種令人恐懼的災難。
皇甫惟明歎了口氣,仰望着夜空中的一輪彎月,也不知他父親的在天之靈能不能原諒他的自私。
身後傳來腳步聲,皇甫惟明以爲是服侍他的仆人,便道:,“不用再催了,我很快就會去休息。”
沒有人回答,惟明回頭看了一眼,頓時吓了一跳,隻見太子皇甫恒笑容滿面地站在他身後,他慌忙轉身跪下”“卑職不知太子駕到,
失禮之處,請太子見諒。”
“應該是我向你道歉,我打擾你休息了。”
“不!不!殿下沒有打擾,殿下井屋裏坐。”
皇甫恒搖了搖頭,他向旁邊一條小路望去”“我們走走吧!”
他背着手向旁邊的小路走去,惟明跟在他身旁,蹑手蹑腳,屏住呼吸,渾身不自在,他心中又忍不住歎息一聲,其實他的血統比皇甫恒還要高貴,如果晉安之變不發生,現在應該是皇甫恒跟在他身邊才對。
,“惟明,你在想什麽?”皇甫恒感覺到皇甫惟明心中的波亂,停住腳步笑問道。
皇甫惟明一驚,他腦海豐剛有血統論立刻無影無蹤,皇甫恒那種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強大氣勢讓皇甫惟明感到自己無比渺小,他暗罵自己一聲,還在想那件事,活得不耐煩了嗎?
他立刻恭恭敬敬道:,“回禀殿下,屬下在想明天科舉之事,心中有點沒底。”
皇甫恒點點頭,皇甫惟明也隻能是在想這件事,他便笑道:,“我今天來,就是想和你談談科舉之事,給你吃一粒定心丸。”
他背着手繼續向前走,惟明默默地跟在他身旁,此時他真的把父親之事抛開了,他心中對太子所說的定心丸充滿了渴望。
,“今天下午,我專門去見了父皇,說起科舉之事,父皇問我覺得參加科舉的士子中有無大才,大才當然有,像趙伯倫、馬應初之流,但我惟獨推薦了你,我知道我是怎麽向父皇評價你嗎?”
惟明有一種受寵若驚之感,太子居然在皇上面前提到自己,他心中異常感動,便緩緩道:,“願聽殿下細說。”
皇甫恒笑了笑,我對父皇說”“趙伯倫、馬應初之流隻能聽他們說說學問,做個翰林供奉或許可以,但要讓他們治理國家,恐怕他們連一個小縣都會弄得一塌糊塗,皇甫惟明可能學問比不過他們,但他是實幹型人才,現在可爲一縣令一郡守,将來可爲宰相。
皇甫恒的話讓惟明大爲感動,他立刻跪下,哽咽道:,“殿下知遇之恩,屬下銘記于心。”
皇甫恒連忙把他扶起,笑道:,“你不要總是下跪,你要學學你兄弟無晉,在這一點上,他的腿可比你硬得多。”
惟明有些沉默,半晌才道:,“他已經不是我兄弟了。”
皇甫恒當然知道,就是他派人把這件事告并惟明,他走了幾步,又忽然問道:,“惟明,你告訴我實話,無晉真是涼王之後嗎?”
他臉上似笑非笑,目光中帶着期望,他相信惟明知道真相,更相信此時惟明不會欺騙自己。
但皇甫恒卻做夢也想不到,在涼王的背後,還隐藏着更加恐怖的秘密,惟明沒有立刻回答,如果這件事不涉及到他本人的秘密,那他一定會說實話,以報答太子的知遇之恩,但如果他說實話,那他将來就有死無喪生之地的危險,無論如何,他不敢說。
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終于歎了口氣”“我明白殿下的意思,我真的想報答殿下對我的恩情,但我隻能對殿下說實話,父親在臨終前曾經告訴過我,無晉并不是他的親生骨肉,他身世和皇族有關,但父親沒有來得及告訴我詳情,他便不幸撤手人寰,這麽多年來,這一直是我的秘密,連無晉我也沒有告訴他。”
皇甫恒臉上湧起無限失望,他知道惟明不會欺騙自己,看來無晉真的是涼王之後,他苦笑一聲道:“那你也想不到他會涼王之後吧!”
惟明點了點頭”“我隻是知道他〖真〗實身份是皇族,但我怎麽也想不到他會是涼王之後。”
“那你對這個消息有什麽感覺?”皇甫恒笑問道。
惟明猶豫一下,歎道:,“我不敢隐瞞殿下,說實話,我很嫉妒,爲什麽是他,面不是我?”
皇甫恒很滿意,惟明回答得很誠實,這才是人之常請,他并不要惟明說将來怎麽樣爲他賣命,他更看重惟明對他的忠誠,從惟明這個回答的細節便可看出,他對自己确實忠誠,很好!
皇甫恒拍了拍他肩膀”“今晚好好休息,争取金榜進前十,到時我會給你一個驚喜。”
說完,他笑了笑,轉身便在幾名侍衛的護衛下離開了弘文館。
惟明望着太子遠去的背影,他忽然跪下,清明的月色中,他對太子背影朗聲道:“我皇甫惟明在此對天發誓,将忠誠于太子殿下,若負此言,蒼天不容。”
他這一跪,就徹底割裂的他和無晉之間的兄弟血脈,他不再是晉安皇帝之後,隻是一個願爲盛宗皇帝之别效忠的普普通通士子。
而這一天是九月初一,四十年前的九月初一,晉安之變爆發。
就在這同一時刻,在蘭陵郡王府的一間秘密房間内,在蘭陵郡王、慧明禅師、雙衛閣老江淹的注視下,無晉也跪下了,對供桌上的兩隻靈牌行九叩大禮,正中靈牌上寫着一行大字,“晉安故主皇甫霧之靈”旁邊靈牌上則寫着,“少主天鳳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