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萬祥臉一紅,低下頭小聲說:“還沒有突破!”
他這句話使大堂中的其他族人都對他投來了不滿的目光,三年前他接手管理齊瑞福商行的工匠,其中就包括召集匠人研制新的防僞技術,但至今三年過去了,新技術的影子都不見,如果說齊萬祥屢屢失敗,大家還能理解,但他整天遊手好閑、沉溺流戀于歡場,這就讓衆人對他很不滿了。
其實齊萬年也一樣對這個幼弟不滿,但他的幾個兄弟都對他把家族産業大權全部交給自己兒子掌管有意見,所以他心中雖不滿,也忍下了,年初時,他的孫女鳳舞查出六弟在去年十月私自動用研制技術的三千兩銀子給兒子在雍京購地買宅,這就讓齊萬年決定免去六弟管理工匠的職權,隻是他一直在等待機會,今天就是最好的機會。
“六弟,研究新防僞技術已經迫在眉睫,既然你三年都沒有成果,那你就暫時停一停,明天由眺兒接手,管理工匠就不用過問了。”
齊恍是齊萬年的七子,在齊家負責印刷業和造紙業,和研究防僞技術相關,齊萬年便不露聲色地将管理工匠的權力收了回來。
齊萬祥低頭不敢吭聲,他私自動用家族銀子給自己兒子買地購宅之事被齊鳳舞查出後,大哥就警告過他了,但沒有聲張,他今天被免職也是情理之中,他心虛而不敢辯解。
旁邊的二弟齊萬福幹笑一聲說:“大哥,我覺得研究防僞造技術并不重要,關鍵是要朝廷支持我們,也能讓齊犬福銀票和東萊銀票及百富銀票一樣,仿造者抄家滅族,這才是有效的辦法,大哥以爲呢?”
齊萬福和齊萬祥關系很好,他其實是有點不滿大哥趁機奪走工匠的管理權,但他的話說得也有道理,從十年前齊家就不斷向朝廷申請,由朝廷下旨嚴禁僞造齊大福銀票,但由于東萊錢莊和百富錢莊的阻撓,齊大福銀票始終沒有得到朝廷保護,從今年開始,朝廷局勢發生巨變,申國舅便開始有意籠絡齊家,使齊家又看到了一線希望。
“1本來我也想通過申國舅的關系,使齊犬福銀票能和其他兩家的銀票一樣,被官府保護,但今天申國舅給我們出一個難題,玮兒,你給大家說說吧!”
齊玮微微歎了一口氣,對衆人說:“申國舅明确要求我們停止兌付那一百張萬兩銀票,要我們明天中午之前答複他。”
“這絕不可能!”
齊鳳舞在一旁憤然道:“齊大福成立二十年來從來沒有這樣做過,如果停止兌付銀票将會嚴重損害齊大福的信譽,也會被另外兩家抓住把柄大肆宣揚,我覺得這是原則問題,我們決不能在原則上讓步。”
“我同意小舞的意見……”
旁邊的齊玲珑也接口道:“而且剛才二哥也說得很清楚了,那百萬銀票是東宮稅銀,如果我們如果停止兌付,勢必會得罪太子,這樣得不償失,我也堅決反對!”
“不!不!不!”
齊萬福連忙舉起手說:“玲珑和小舞說得雖然都有道理,但是我們要權衡利弊,得罪東宮固然讓人遺憾,但我們可以從此靠上申國舅這棵大樹,要知道,申國舅是戶部尚書,主管戶部,天下錢莊都在戶部的管轄範丹内,讓齊大福銀票得到朝廷保護,其實就是申國舅的一句話,我認爲應該答應申國舅的要求,拒付或者拖延那百萬兩銀票的兌付。”
說完,他瞥了一眼大哥,最終還得由大哥拍闆決定,大堂上,衆人都七嘴八舌議論起來,有人贊同,有人反對,齊玮卻一直在注意父親的态度,他見父親似乎有話要說,他連忙拍拍手,“大家安靜!聽家主的決定。”
大堂内再一次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着老家主,齊萬年也仿佛剛剛從沉思中清醒,他回頭吩咐兩名年輕子弟一聲,兩人立刻跑出去,片刻他們擡進來一座沉甸甸的銅碑,幾名靠門邊的人連忙上前去幫忙,大堂内一陣輕微騷動起來,這是祖刮銅碑,放在大院的一座亭子裏。
銅碑上刻着‘以信爲家’四個字,這是三百年前齊瑞福商行的創立者,第一代棄農從商的先祖齊承業的遺I,燈光下,暗紅色的銅碑上閃爍着久遠的金屬光澤。
齊萬年慢慢走到銅碑前,撫摸着這塊已有二百七十年曆史的銅碑,他感慨地對衆人道:“三百年前,先祖齊承業隻是平江縣松陵鎮一個小小的蠶農,因爲他看見自己辛辛苦苦養出的蠶繭,在變成富貴人家的錦衣後,價格已翻了二十倍不止,他不願意成爲最底層的蠶農,便棄農經商,十年後在平江縣開了第一家齊瑞福絲行,一晃三百年過去了,齊瑞福絲行變成了齊瑞福商行,我們齊家已成爲大甯王朝實力最強大的民間商行,人們常說,一門之富,澤不過三代,可我們的齊瑞福商行已經曆的十代而不衰,這是爲什麽?就是因爲這四個字:……以信爲家……”這是我們先祖留給我們最寶貴的遺産,丢掉這份遺産,就意味着齊瑞福商行從此走向衰敗,就像小舞所說,這是原則,我們甯可得罪權貴,也絕不放棄原則,所以我決定,我們齊家不接受申國舅的建議,百萬銀票正常兌付。”
大堂裏的齊家子弟都散去了,齊玲珑正好回後宅,一回頭,卻不見了齊鳳舞,隻見她向門外跑去,“小舞!”她連忙喊道:“你去哪裏?”
“我找四叔有點事,二姑,你先回去吧!”
齊鳳舞已經追出去了,隐隐聽她喊:“四叔,你等一下!”
齊玲珑笑着搖搖頭,便回頭向側門走去。
齊鳳舞追上了四叔,“四叔,我有件事想問你。
“什麽事?”
齊鳳舞見旁邊叔伯兄弟們都在笑着她,便連忙拉了一下齊環,“四叔,這邊說話。”
齊環笑着跟她走到一邊,“神神秘秘的,到底是什麽事?”
“四叔,我剛才聽你說,你買了他的一塊地,就是那個叫皇甫無晉的臭小子,花了多少錢?”
“哦!那件事,其實我也正要和你說一說我買地的事。”
“說什麽?”齊鳳舞心中有點不安的感覺,不會是她擔心的事情真的發生了吧!
“四叔不會要給我說北橋頭那塊地吧!”這就是齊鳳舞最擔心的事情,她忘記叮囑四叔了,那塊地賣給誰都可以,就是不能賣給那個臭小子。
“嗯!我就是要說北橋頭那塊地我和皇甫無晉換了一塊地用你那塊北橋頭那塊地換了南面兩畝一義錢不加……”
“四叔!”
齊鳳舞氣得一跺腳,“你爲什麽要和他換,你真要害死我了!”
齊環見她急了,不由吓了一跳,“怎麽了?”
“那塊地換給他,我就虧大了。”
“虧了?”齊環連忙搖頭,“一點都不虧,你那塊地才花一千兩銀子買來換橋南的兩畝,我覺得蠻合算的,你也知道橋北是住宅區不适合開店。”
“四叔,不是錢的問題!是我……”
齊鳳舞半天也說不出一個理由來,她心中又氣又恨,她當然知道那臭小子千方百計要奪回北橋頭那塊地,并不是爲了開店賺錢,而是爲了戰勝她,上次雖然是她赢了,但他又趁她不在的時候輕輕巧巧又奪了回去,她可以想象那臭小子得意忘形,嘿嘿直笑的樣子,她就恨不得在北橋頭的兩畝地挖個坑,把他埋進去,讓他得意去。
齊環卻沒把那件事放在心上,夜已經很深,他也有點困了,便笑了笑,“反正也賣了,就算了吧!就當四叔欠你個人情,四叔先回去了。”
他轉身便走了,齊鳳舞心中窩了一肚子火,卻無處發洩,她正要回自己房間,一個小丫鬟慌慌張張跑來,“三小姐,老太爺讓你去一趟。”
夜已經到了兩更時分了,但齊萬年房間裏的燈依然亮着,齊萬年很多年已經沒有這樣熬夜了,在大堂上他雖然斬釘截鐵拒絕了申國舅的建議,但那隻是做了一個姿态,要讓後輩明白齊家的原則,而姿态是不能解決問題,他還得思量對策。
在他房間裏有兩人,一個長子齊瑁,一個是次子齊玮,齊瑁也就是齊鳳舞的父親,是齊家的嫡長子,已經被明确爲齊家的家主繼承人,剛才在大堂上他沒有說話,他一直沉思兩個危機的具體對策。
齊瑁是坐在一張小椅上,他的身體不是太好,長得也文弱,而他的幾個弟弟都長得高高胖胖,很有氣勢,惟獨他長得比較瘦小,但他卻很有頭腦,思路清晰,他對兩個危機都大概有了一點對策。
“父親,假銀票之事,我覺得形勢還不算太糟糕,至少在此以前都沒有出現過,而這次也是爲了應對稅銀進京才出現,這說明了兩件事:第一、制作銀票之人并沒有想過用它來牟利,甚至沒有想過讓它面世,隻因爲運稅銀之需才印制它;第二、假銀票的關鍵在這個運稅銀的皇甫無晉身上,他似乎能控制這個制銀票之人,甚至我懷疑就是他手下,所以,隻要這個皇甫無晉答應,那假銀票就不會再出現。”
“嗯!你的分析很清晰,有道理!”
齊萬年欣慰地點點頭,又歎息一聲說:“其實假銀票之事我倒覺得還有時間挽回,現在我擔心的是申國舅的建議,我覺得這才是火燒眉毛的大問題。”
旁邊齊玮也接口說:“我也很擔心,申國舅的口氣非常冷硬,如果我們一口回絕,他肯定會惱羞成怒,我們還得罪不起申國舅。”
“可是我們同樣也得罪不起太子,不是嗎?”齊瑁微微笑道。
“瑁兒,說說你的想法。”
“是!”
齊瑁對父親欠了欠身,“父親,我的意思是齊家既不要真的投靠申國舅,也不能支持太子,應該和從前一樣保持一榫中立,要遠離朝廷的權力鬥争,所以父親拒絕申國舅的建議,非常明智!”
“爲什麽?”齊萬年覺得兒子似乎兒子似手話中有話。
“因爲孩兒覺得,申國舅讓我們停止兌付太子銀票,其實是一種策略,他就是要讓我們得罪太子,而不得不全心地投靠他,父親,他這一計非常狠毒,如果我們真的答應了,齊家将從此不得翻身。”
齊萬年和齊玮都同時點了點頭,齊玮更是敬佩大哥的思路,大哥分析得非常對,他竟然沒有看出申國舅這一計的歹毒。
“明天我就去明确拒絕豐國舅!”
齊瑁淡淡地笑了,“其實這件事我們可以反着看,申國舅爲什麽着急讓我們得罪太子,說明他害怕我們投靠太子,那我們就可以利用他這種心态,再做一種姿态,或許我們就能左右逢源了。”
這下子連齊萬年對兒子也佩服了,他連忙問:“什麽姿态?”
齊瑁神秘一笑,“其實很簡單!祖父不是要過壽嗎?我們想辦法把太子也請來,申國舅就會緊張了。”
齊萬年呵呵笑了起來,“很好,我明天親自去東宮拜見太子,給他送一份請柬。”
齊瑁和齊玮同時吓了一跳,“父親,你怎麽能親自去,讓我們去就行了。”
齊萬年擺擺手,“這個你們就别争了,你們的資格不夠,還不能見太子,隻有我能見他,哎!要是我的爵位還在,今天我們就不會被動了。”
齊瑁和齊玮都沉默了,這件事一直是齊家的醜聞,誰都不願提起它,本來他們的祖父,前任家主齊盛被封爲武陵男爵,父親又繼承了爵位,但在十年前,二爺齊萬祥的長子齊玉明因明經科舉作弊被抓,引起皇上震怒,革去齊家的爵位,這件事成爲了齊家之恥。
就在這時,齊鳳舞的聲音出現在門口,“祖父,你找我嗎?”
“呵呵!三丫頭進來吧!”
齊鳳舞是齊萬年最疼愛的孫女,甚至超過了長孫,也正因爲這種疼愛,所以他不顧其他兄弟的反對,任命年僅十三歲的齊鳳舞爲齊家賬簿審查人,去全國各地審查齊家的産業。
昨天他又同意了孫女的建議,回聘二十名已經退休的齊家老帳房,組成一個審查室,定期去全國各郡審查帳簿,從而形成一項制度,也減輕齊鳳舞的負擔。
齊鳳舞走進房間,她見父親和二叔也在,連忙施禮。
齊瑁也很疼愛自己的女兒,他笑呵呵說:“小舞,祖父要交給你一個任務。”
齊鳳舞連忙點頭,“祖父請說,孫女一定遵從。”
齊萬年笑眯眯說:“剛才問了一下你四叔,說你也認識那個皇甫無晉,他應該也在京城,祖父就交給你一個任務,你替祖父把他找來,祖父想和他談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