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钏陡然有些羞愧。
她光顧着看男人了。
把自己親哥哥早忘到九霄雲外了
善哉善哉,阿彌陀佛。
“我哥哥呢?”
含钏把面團抻開,拉成長條,再撒了一層面粉,蹙眉疑惑,“你都從驿站偷偷摸摸進京了,怎麽不把我哥哥帶上一塊兒?老太太雖嘴上沒念叨,心裏想得很,天天大清早起來就上貢品禮佛.”
徐慨伸手把面前的筷子移動了一個微不可見的位置,恰好橫在了碗中間平分處,松了口氣,緊跟着臉不改色心不跳道,“這幾日回來是秘密,不宜大肆宣揚,我是因明日要去見聖人,這才拿到手谕今日進京的。”
一個人不算大肆?
兩個人就算大肆了?
含钏搞不懂官場的這些規矩,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天津衛的驿站内,芝蘭玉樹漕幫少主曹醒公子爺将頭從摞得比山高的文書裏擡起頭來,打了個噴嚏,迷惘地看向隔壁桌的尚探花,“.元行,這麽多總結文書,咱們今兒個一晚上理得完嗎?剛回京畿,爲何不稍作休整再做總結梳理?”
緊跟着問出了最後一個藏在心裏許久的問題,“咱們在這兒苦哈哈地理文書,秦王洗了澡之後,去哪兒了?”
讓曹醒死也想不到,最後出現在自家竈房的徐慨,不僅心狠手辣,還信口開河,“.也是你哥哥叫我先來看看你們的。”
噢.
含钏做面的手低了低,神色也漸落了下來。
從生死血海闖出來的徐慨,是新的徐慨,是被賦予了敏銳觸角的徐慨,是經受住了打磨的徐慨,在敏銳感知到含钏低落之後,徐慨趕緊加了一句,“我從天津衛過來,未敢中途休憩,連跑了四五個時辰才到,甚至都未曾踏入秦王府,翻了牆就來尋你了。”
說起來,他爲什麽覺得曹家的牆,比上次高了點兒?
許是幻覺吧。
徐慨微不可見搖搖頭,目光灼灼地注視着滾水升起白霧後的那個日思夜想的姑娘,膚容白皙,眉眼上挑,很有靈氣。
他走那麽遠,走過那麽多地方,見過那麽多人。
西陲軍安排的胡姬,曲家送來的瘦馬,鞑靼部落獻上的美人.
沒有一個,沒有一個比得上含钏一根頭發絲。
他的姑娘,是這世間最美的姑娘。
若誰覺得不美,就把誰的眼珠子挖出來。
含钏面拉得均勻細長,把拉好的面放在一邊,起鍋炒臊子,熱油放蔥姜蒜粒爆香,又掰了兩顆幹辣椒和胡椒粒,炒香後放豬肉糜,又着重撒了粗鹽和豆油、蔥段,沒一會兒鍋裏就炝出一股濃重的油脂香與醇厚的醬香。
竈台的煙火氣,讓人心安地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喟歎。
徐慨嘴角輕輕彎起,“在北疆,我們跟着西瓊部落的族人逃亡大漠和荒原,不敢生火,便吃西瓊部落族人辛苦留存下的羊肉幹,又腥又膻又柴,我們隻能拿肉幹泡水吃,水也很珍貴,有時候渴得嘴上起皮,腦袋‘嗡嗡’直叫。”
徐慨目光終于變得柔和下來,深不見底的水變得清澈又溫柔,“當時我就在想,若是我能活着回來,我一定要日日吃你煮的飯,好好地珍惜每一頓飯。”
含钏有些心疼,一面将臊子起鍋,一面将面下了下去,又拿了個海碗,手腳麻利地打了芝麻油、粗鹽、豆油、胡椒粉、花生醬和油辣子,撈了面,白生生的面上蓋了一層厚厚的臊子,放到徐慨面前,“你先吃着,我給你下點菜。”
肉都隻有泡水吃,又怎麽會有菜?
含钏掐了戎菽豆長起來嫩嫩的葉子放在面湯裏過了過,趁葉子還翠綠生嫩,便趕緊撈了起來,另放了一個小碗。
“北疆到底怎麽回事兒?”
含钏在圍兜上擦了手上的水,坐到徐慨身邊去,蹙眉道,“不是說西瓊部落被屠盡了嗎?怎麽又有留存下來的族人了?怎麽逃亡了?”
徐慨嗦了口,閉了眼,發出了滿足的歎息。
“西瓊部落還有人,固安縣主帶着三千精兵逃了出來,我們一行人去遺址時撞見了。我四月底讓李三陽籌措了一些金銀運到甘肅,就是爲了給餘留的西瓊部落補給糧草、馬匹和人手”徐慨吃相有些蠻,許是在荒漠上養成的習性,撣了面條兒,兩口吞咽下去,和含钏說着話,“後來被南部發現了,南部派出人手追擊,我們當時未曾找到可以交易的部落,便隻有一路逃亡,以赢得喘息之機。”
寥寥數語,說得倒是雲淡風輕。
可.
含钏眯了眯眼,看徐慨佝頭吃面時,脖子露了出來,脖子上赫然一道白生生的傷疤!
看上去像是刀傷.
從脖子上劃過
其間之險,絕不是徐慨這麽一兩句話說得清楚的。
含钏心頭一緊,抿了抿唇,輕聲道,“.實在不行,爲何不帶着人手回大魏?鞑子再野,也不敢闖入大魏的國界,隻有回了大魏,再做商議也是可行的呀?”
徐慨仰頭将碗底的臊子吃幹淨,聽含钏此言,輕輕彎了嘴角,聲音壓得很低,有些涼意,“退回來?往後退,就是虎視眈眈的西陲軍。”
含钏手攥得緊緊的。
“西陲軍!?”
徐慨點了點頭,“前有南部鞑子追擊,後有西陲軍埋伏,我們隻有從中斡旋以求得其他鞑靼部落的聯盟。”
少年郎笑得很滲人,“西陲軍壓根就不想我和老二回去,當時我一直在甘肅餘大人處,老二就住在西陲軍不遠的驿站裏,三個晚上遇到了兩次暗殺,我便勸他,待我進了北疆邊界,他要麽退守甘肅,要麽深入北疆——南部總不敢殺大魏的嫡皇子。”
“可西陲軍卻敢。”
含钏後背頓生出一片戰栗,不由自主地聳了聳肩,企圖讓自己輕松一些。
徐慨吃完了面吃菜。
他是一貫不太愛吃青葉菜的。
含钏正想說話,卻見徐慨未做遲疑,當吃藥一樣把青葉菜塞進嘴裏,幾乎是囫囵生咽了下去。
“西陲軍,可謂是邊界一霸。”徐慨眸色愈深,“曲賦在西陲軍任職八年,曲家的勢力滲透進西陲軍已久,我們此行兩個目的,一是在北疆部落内讧之時,搶占先機,撿到好處;二是拔掉曲家在西陲軍裏安下的釘子,讓聖人去年年中派遣邊陲的官吏順利補位。”
所以.三皇子才沒去?
三皇子才不能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