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堂子胡同,在經曆曹醒難以抑制的咆哮、兄妹兩燈下促膝之後,夜便過得非常平靜了。
富康大長公主卻截然相反。
受此大辱,富康大長公主府燈火通明,四處都是壓抑低沉的驚呼,二月中的天氣剛剛回暖,下人們來不及披上外衫,隻身穿單衣提着燈籠,在草籠、回廊、屋舍之中埋頭苦尋,一邊找一邊呼喊,“大姑娘大姑娘.您好歹吱個聲兒吧!”
富康大長公主披着大氅,面沉如水地站在堂前。
底下立着三個不成器的兒子和三個低眉順目的兒媳,還有七八個跪在地上的孫兒孫女。
大兒子苦哈哈地一張臉,低聲勸道,“娘,阿霁任性慣了,您敲鑼打鼓地找也沒用,等她想回來了,自然就出現了”
大兒子的續弦方氏不敢出聲,緊張地拉了拉丈夫的衣角。
可不敢這麽說。
丈夫這麽說沒問題,畢竟是大長公主的兒子,大長公主不會把氣往兒子身上撒,卻會教訓媳婦兒.
富康大長公主目光如炬,看向大兒子張嗣段,“呵”了一聲,“你個當老子的,不給阿霁出氣,現如今反倒在這兒說風涼話”
富康大長公主手一揮,燭台砸落在地,厲聲道,“你可知孩子今兒個受了多大委屈!遭了多大的罪!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這話兒當真是不假的!做媳婦兒的不賢惠,自然沒辦法勸導郎君做好事做正事!”
方氏“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母親,兒媳罪該萬死。”
富康大長公主看到方氏這泫然欲滴的樣子就惡心。
一副小賤人樣。
當初若不是爲了找個好拿捏的進門照顧阿霁,她何必慌慌張張給老大說了小門小戶的方氏?方氏能有阿段好嗎?有阿段漂亮嗎?有阿段得她喜歡嗎?若說阿段是天上的星辰,這方氏便是塵世的蝼蟻。
富康大長公主眼神裏有藏不住的厭棄。
“去找!”
富康大長公主拐杖一把杵在地面上,發出“轟轟”的聲音,“把屋頂掀了!把泥土翻開!把水塘抽幹!也要把大姑娘找到!”
堂下跪着的孫子孫女,身影顫了又顫。
長孫張铎悶頭跪着,眼睛一動不動地盯住了掐金絲的石闆,身邊不到八歲的幼妹跪了好一會兒,已經撐不住了,手撐在膝蓋頭上搖搖欲墜。張铎側身抵住了妹妹的身形,若是這時候倒下去,不僅落不到好,甚至有可能會被祖母産一頓排揎,更會被禁足丢臉面。
下人們誠惶誠恐地找,張铎在心裏輕輕歎了口氣。
多少次了。
都這樣。
張霁娘闖了禍,回家發氣,便在府裏尋死覓活,祖母一邊哄她,一邊斥責他們其餘的張家子孫親緣淡漠,不懂尊敬姐姐,沒有半點親人間的守望相助。
他簡直想嗤笑。
親人間的守望相助
整個張家,整個富康大長公主府,除了祖母與張霁娘,誰又談得上是主子!?誰有尊嚴地活着!?誰不活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誰又活得暢快開朗!?
他母親方氏是續弦,雖出身不高,攀附了大長公主府的門楣,卻也是八擡大轎娶進來的正妻!
張霁娘想甩巴掌就甩巴掌,想譏諷就譏諷,想砸碗就砸碗.待他母親可有半分尊重!?
他不懂。
這究竟是爲什麽?
都是張家的孩子,都是祖母的孫兒,張霁娘爲什麽如此得寵?寵到他絲毫不懷疑,祖母願意爲了她,去得罪天家。
究竟是爲什麽?
不隻張铎跪得膝蓋酸痛,堂中所有人都在焦急的等待中逐漸僵硬。
“找到了找到了!”
終于!
張铎眼神一亮,挺直脊背看向門口。
幾個婆子既不敢上前碰,又不敢叫張霁娘跑了,隻能圍成一個圓圈将張霁娘圈在中間。
張霁娘手裏捧着一根白绫,一進屋便滿面是淚地撲倒在富康大長公主腳下,撕心裂肺地慘叫,“祖母!您讓我去死吧!讓我去死吧!我給張家蒙羞了!一個小地方來的糟老婆子竟也敢甩我耳光!祖母!阿霁活着還有什麽意思呀!”
張铎低着頭,嘴角勾起了一絲笑。
有句話怎麽說的來着?
家裏長輩不教她做人,自有外人教導做人。
在家中狂癫,在外面不也要夾起尾巴做人?
富康大長公主一把将張霁娘摟在懷中,話語裏帶着哽咽哭腔,“哎喲!祖母的小阿霁受委屈了!受委屈了!”許是聽見堂下有輕笑,富康大長公主猛地一擡頭,目光凜冽,“姐姐遭了罪,你們也配笑!都回去抄經!不抄完一百遍不許出門!”
習慣了。
張铎随着大流,站起身來,低眉順目地應了一聲是,便跟着衆人出了素日不常來的文天閣。
身後傳來了張霁娘的哭聲和祖母耐心的安撫。
幼妹戀戀不舍地收回羨慕的眼光,“姐姐真好,祖母這麽疼她。”
黑暗的角落裏,沒有人的監視與責罵。
張铎蹲在角落,目光與妹妹平齊,輕聲道,“姐姐不好,祖母也不好,她們都不正常,她們才是罔顧親眷的那一方。”
幼妹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裏間,張霁娘的哭聲纏綿不絕,富康大長公主緊緊抱住傷心欲絕的孫女,一遍一遍地安撫,她舍不得那張肖似段郎的臉上落下淚珠。
若是阿段,她那嫁進府後才可名正言順喚她“娘”的女兒知道了,也會傷心的吧?
富康大長公主一下一下柔和地拍着張氏的背,心裏有了計較。
第二日,天尚且蒙蒙亮。
富康大長公主換了正紅直領大衫,并列兩條深青色飾織金雲霞鳳紋霞帔,前胸、後背飾金繡雲鳳紋,着大帶、玉革帶、玉花采結绶、玉佩、青襪舄及玉谷圭,束九翟冠,照儀制按品大妝,一張帖子遞到了慈和宮老太後處。
待到文武百官上朝後,慈和宮老太後身邊得用的宮人親至宮門将富康大長公主領過内門,穿過東六宮,直奔慈和宮。
慈和宮裏靜悄悄的,彌漫着濃濃的檀木香味,更有木魚聲與誦經聲,顯得靜谧沉穩。
富康大長公主昂首挺胸地跨過門檻,看往日的弟妹,如今眯着眼慈和安詳地坐在上首,便道,“許久不見你了。”
這個月給自己定個小目标。
拿個全勤獎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