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飯,含钏吃得有些鄭重。
畢竟,兩個老太太,眉目含笑、一臉寵溺地看着吃早飯.
換誰,也吃得食不知味
吃完早膳,含钏與薛老夫人一道進了素日來大門緊閉的曹府。
果如小雙兒所說,雖是一牆之隔,可“時鮮”,哪怕再上了一個檔次的“時甜”,兩個加在一起都不夠給曹府當下酒菜的!
是真的湖。
是,湖。
那種碧波蕩漾,風一吹一池春水皺的湖,那種湖畔垂柳翩翩然的湖,那種可泛舟遊湖的那種湖以前秦王府都沒有,好似隻有端王府裏有一個小小的湖,皇宮裏有一處太液池,其他的京城的宅邸,含钏沒聽說過誰家裏是有湖的。
曹家的回廊就環繞着這方湖水修築而成,青瓦紅柱,回廊間還是江淮的布局,開了一間間圓圓的小小的開窗,開窗前擺放了一小盆修理得極好的綠植盆栽,或是矮子松,或是赤榕、或是羅漢松,看上去就像回到了蘇州園林,回到了夢裏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姑蘇城。
偶有三人成列的婢女低眉順目地從廊間穿過,婢女們統一穿着湘色對襟襖褂,下面是玉色裙子,腰間系着一條竹青的絲縧,許都是從江淮帶過來的家生子,瞧上去一個一個面白膚軟,穿梭在園林綠意之中,就像一副精妙的工筆畫。
薛老夫人牽着含钏走在回廊間。
過往的婢女讓出三步,低聲問安。
是個很有規矩的人家。
含钏擡了擡頭,餘光瞥見薛老夫人身邊伺候的一等婢女與打扮利索的婆子,也是一副目不斜視、端嚴肅穆的模樣。
薛老夫人.應當是位治家甚嚴,又大權在握的後院當家人。
含钏想起曹同知說他還未成親,至于未成親的理由說來話長,便不由自主地垂了垂眸。
宅子太大了。
穿過湖,是第一進的院落,應當是外院,正當中挂着“存思堂”三個大字牌匾,中間放着兩尊太師椅,下首依次擺放了六張靠椅。
薛老夫人輕聲道,“往前,你哥哥還沒入京入仕,這座宅子本是我們家買來每年五六月份,進貢禦用綢緞時的落腳處,沒想過常住,更沒想過全家從江淮搬遷過來。”
薛老夫人身邊的侍女恭順地佝腰推開回廊的窄門,恭候來人便利通過。
薛老夫人聲音低低的,她老人家不着急的時候,說話慢條斯理的,但中氣十足,“去年,咱們家捐了十萬兩銀子給朝廷疏通河道、修理水路,聖人一紙文書将你哥哥調任到京畿漕運使司,一下封便是個四品官。沒辦法,立刻在京城找宅子有些來不及,隻能将就着這宅子住下。”薛老夫人語氣裏帶了些許嫌棄與委屈,“這宅子太小,伸個懶腰都伸不出來。說是四進四出,可所有房間加起來滿打滿算隻有五個院落二十三間,下人住的後罩房隻有四十來間”
這段話,東西太多了。
含钏被震懾得說不出話。
捐十萬兩白銀,給朝堂修河道.這是什麽概念?
大魏朝之前的大燕,被鞑子破城的時候,國庫裏隻有不到五萬兩白銀。
曹家随手甩了十萬兩銀子給朝廷修河道.聖人回贈了一個京畿漕運使司的四品官.
這波生意,有點虧啊?
含钏記憶中,聖人圓圓臉、風姿俊朗,于女人上多情了些,可總的來說還算公平正義,怎麽能如此欺負曹家!
含钏頗爲不忿。
再聽薛老夫人的後話,含钏有點木讷地轉了轉頭,看了看那一望無際的湖水,不知從何接起,腦子裏莫名想起夢裏徐慨哄她睡覺時告訴她的神話故事——北冥有魚,其名爲鲲。鲲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化而爲鳥,其名爲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裏也
或許,在這兒,隻有,鲲鵬伸懶腰有些費勁兒吧.
薛老夫人牽着含钏的手,一路念叨,“.咱們先住下吧。你哥哥是個能幹的,既能攢家業,又能做實業,還能走仕途——先頭考了試,是中了舉人的,隻是被漕運碼頭與家裏的生意拖住了手腳,否則也不用聖人下旨封蔭.等你哥哥立穩了腳跟,咱們在鳳鳴胡同去買個宅子,至少要大一倍才行,大一倍都不一定能住下,再去香山上置一處别業,再購置個八百一千畝地,那時候咱們曹家才真正算是在京城紮根兒了。”
鳳鳴胡同
怎麽說呢?
鐵獅子胡同距離皇城,不過一碗湯的腳程,從白爺爺家裏端上一碗湯到皇城大門,湯沒涼。
鳳鳴胡同距離皇城,就是數十個數,十、九、八三二一,皇城大門到了。
且許多任國舅爺的府邸都在鳳鳴胡同,原先這條胡同名叫一筒胡同,後來因出了太多皇後,才改名叫鳳鳴胡同。
那地界兒,可不是有錢就買得到的。
沒看到秦王爺堂堂龍子鳳孫,也還住在東堂子胡同嗎?
不過薛老夫人口中的紮根兒,含钏倒是能理解。
時人刻在骨子裏的愛買地置業是揮不去的,總得在這兒買兩塊地,買幾處宅子才能真正對這地方産生歸屬感,否則無論混得再好,也覺得自己不過是位過客罷了。
薛老夫人一邊說着規劃,一邊把含钏往内院帶。
說實話,含钏已經找不到路了。
七繞八繞的,穿過重疊飛揚的檐角,薛老夫人站定在一處重新漆過的院落前,院落上挂着個牌匾“木蘿軒”。
薛老夫人擡頭看那塊匾,神情變得很溫柔,抿唇笑了笑對含钏道,“你母親生前最喜歡的便是木蘿花,盛開時紅得像火一樣,層層疊疊地重在一起,你母親說像好幾十層口脂紙紮成的花兒,高高地墜在枝頭上,看上去特别有趣。”
含钏伸手握住薛老夫人的手。
薛老夫人展眉釋然笑道,“不說這些了。你母親與父親的牌位就設在木蘿軒的後面,咱們先去燒香再進去看宅子,好嗎?”
含钏重重點了點頭,繞過院落,一個小小的小祠堂出現在眼前。
祠堂裏最跟前,放着兩個牌位。
一個寫着“曹十月”,一個寫着“賀華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