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都什麽事兒?
這個念頭,也閃現在影壁後身影的腦海中。
影壁後,靜靜站立的那兩個人,一個在左,一個在右。
左側那人不着痕迹地向前邁步,手下意識地拂上面須,透過磚瓦砌成的影壁镂空縫隙,眼看小姑娘不複先前淩厲的氣勢,頹唐地接過一個老阿嬷遞過來的冰袋子捂住發紅發腫的左臉,緊跟着熟門熟路就癱坐在櫃台後,一手捂住冰袋子,一手去夠櫃台裏的東西,艱難地摸來摸去,終于摸出一小袋果幹。
果幹?
影壁之後,那人有些不可置信。
剛挨了揍,還有心思吃果幹?
那人眼神望向右側那人。
右側那人攤攤手,一張圓臉笑呵呵。
影壁後的這場官司,含钏啥也不知道。天色剛黑,徐慨便過來了,直奔竈屋,将含钏身子扭過來,埋下頭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看到小姑娘臉上紅腫着,還浮了一隻掌印,甚至有兩三道指甲劃出的血痕,如今還殷紅新鮮。
徐慨沒說話,手卻緊緊捏成一個拳。
“沒事兒。”含钏滿不在乎地揮了揮大鍋勺,“她也沒讨着好,我險些沒把她胳膊給卸了!”
徐慨嘴唇抿得緊緊的。
含钏把徐慨推開,揮揮手,“君子遠庖廚,你站遠點,擋着我炒菜了。”
一大勺子鍋燴魚肚,滿滿都是彈滑爽脆的魚肚、鮮香清新的玉蘭片、顔色鮮豔的豌豆粒兒。
徐慨悶着,側身讓開。
含钏利落裝盤,拿圍兜子将灑在白釉瓷盤邊緣上的湯汁擦幹淨,搖了搖鈴铛,沒一會兒就看到小胖雙藕節樣肥美的胳膊伸了進來。
“昨天你急诏入宮,可是有要緊事?”
“張氏今天來,還做什麽了?”
兩個人異口同聲。
含钏默了默,伸手做了個讓的姿勢讓徐慨先問。
徐慨上前一步,貼着竈台站,又不敢離含钏太近,怕耽誤了大廚颠勺,“張氏今兒來,還說什麽?做什麽了?跟着她來的,還有誰?她們對你作甚了沒?除了.”徐慨看含钏臉上的紅印子,語聲急切,“打你哪兒了?臉上?身上呢?還動你哪兒了?!”
含钏低頭切黃魚肉,切成一寸長、半分粗的絲,肥瘦相間的五花切成綠豆芽似的細絲,又相繼處理好荸荠、蔥姜後攪勻做成餡,緊跟着将油皮半張切去硬邊,放在菜墩上,将餡的一半倒在油皮上理成長條,卷起成指頭粗的長卷,另将雞蛋清半個和團粉攪成細糊,将卷好的黃魚卷邊上抹上細糊。
含钏做菜的時候,沒法子一心二用。
徐慨問出口後,便等在竈台邊。
含钏将鐵鍋涮洗幹淨,“咕咕咕”倒入寬油燒熱,将黃魚卷蘸上面糊放入炸透,炸成金黃色即可。
崔二拿黃瓜雕了幾支竹子,含钏将黃魚卷摞成小山放在旁邊,搖鈴,檔口又出現了一隻藕節式樣的胖胳膊。
做完這道菜,含钏洗淨了手,順勢在圍兜上擦了擦,回答徐慨的問題,“說我詛咒她,說我是小騷浪蹄子,說要搜查我的食肆,看我紮她小人兒沒。跟着她來的,有個小娘子長着一張香腸嘴,看上去還蠻好吃的,其他幾個臉上的粉比我做饅頭的白面還多,壓根看不清五官。”
“倒是沒對我作甚,就在廳堂裏喧喧鬧鬧的,沖進來就給了我一巴掌,還想打我,就被我制住了。”
含钏說得風輕雲淡,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後來,我拿富康大長公主威脅張氏,張氏就帶着同夥跑了。”
沖進來就給了一巴掌!
徐慨深吸一口氣,在聽含钏後話,蹙眉道,“拿富康大長公主威脅張氏?”
含钏點點頭,“富康大長公主和張家這幾年才有了些許喘息機會,聖人也漸漸忘記先頭富康大長公主插手廟堂的所作所爲,願意給張家起勢的機會了。若因爲她張氏無法無天,叫北京城的老人兒又想起那幾年富康大長公主居功自傲,又仗着是聖人長輩在京城作威作福的行徑,對張家對她,都不甚好事兒。”
徐慨看含钏的眼神,從迷惘到狂喜,張了張口,“你你.你是如何”
你教的。
夢裏教的。
含钏心裏這樣回答。
夢裏,封王成親後,張氏在明知徐慨對花絮有強烈反應後,還在府中廣種花樹,徐慨就這樣對她說過,“.如今張氏隻敢小打小鬧,不敢犯大錯,張家剛得用,她不會自毀長城。”
那時她雲裏霧裏,半點想不明白。
如今倒是想明白了。
張家爲何對欽天監起火,庚帖燒毀一事,如此惱火?
因爲這是張家重新出頭的好時機。
張家的姑娘,嫁進皇室,意味着聖人再次看到張家,原諒了姑母富康大長公主的所作所爲。
可如今婚事搖搖欲墜,張氏這顆被寄予厚望的棋子,承擔的壓力自然是巨大的。
外頭的天兒冷得滴水成冰,竈屋裏四周都點着大竈,拉提在燒制紅燒羊排,崔二開了火炖湯盅,四周都是香噴噴、熱鬧鬧的煙火氣。
含钏沖徐慨笑了笑,“你放心吧。後面威脅的話,沒人聽到。晌午時分在食肆用茶飲的食客,都是各家的夫人奶奶,最多看見張氏沖進來扇了我一巴掌。隻要我不聲張,這無憑無據的也翻不起什麽風浪——我也不信,張家不會出面壓制下流言蜚語。”
徐慨默了默,伸手摸了摸含钏的腦頂門,鬼使神差地開口道,“我昨天入宮,當着父皇說了說了你。”
含钏:???
給誰說了?
給聖人?
那個殺伐果斷、心硬如鐵的君王??
含钏當即後背驚吓出一身冷汗,不可置信地看向徐慨,再低頭看看自己活生生的手。
嗯。
她還活着。
經過一天一夜,她還活着。
這證明,宮裏那位閻王之父,沒有氣得要她的命。
“然後呢?”含钏抿了抿唇。
徐慨笑了笑,“昨天夜裏,我派了十個人,通宵無眠地守在‘時鮮’外。今天一早,領頭來報,昨夜無人來犯。”
徐慨眼神裏有了些許溫情,“我那位父親,遇事不過夜的,如若他想做什麽,必定當晚便下手。”
嗬!
含钏也笑了笑。
這還想到一塊兒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