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宮主位,就是順嫔。
主宮室坐北朝南,窗棂與門皆死死掩住,門前垂下重重的夾棉門簾,兩個垂髫宮人埋着頭規規矩矩地立在門口。
順嫔身邊的大宮女采萍手裏端着支托盤,裏面放着一大盤黃燦燦的橘子,“啧”一聲招呼小丫頭,“.裏邊說着話兒呢?”
小丫頭支愣個眼睛,點了點頭,“聽語氣,娘娘不太高興來着”
順嫔娘娘多溫和一人,素日對小丫鬟連句重話都不說的,更别提對秦王殿下了。
采萍“唉”了一聲。
難怪順嫔娘娘這樣好性的人都不高興——前頭那兩恪王端王一早便定下的親事,王妃都娶回家小半年了,四皇子的婚事還一直沒落聽!偏生聖人也不急,昨兒個還是順嫔娘娘抵着問,這才從聖人嘴裏掏出個名兒來.
還好還好,不是甚窮家小戶的姑娘,是富康大長公主家正兒八經的嫡次女。雖富康大長公主這幾年身子骨不太好,斷了與内宮的聯系,驸馬張家也沒出幾個數得上号的後嗣,可這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好歹也是皇親國戚,娶回來更是親上加親!
這麽好的親事,過了這村就沒店了。
萬一聖人又換了心思,或是禮部之後提出的人選越發難看,又該咋辦啊?
采萍憂心忡忡,将托盤往身側一放。
算了,這時候,就讓這兩母子自個兒說悄話。
橘子上火,隻會讓順嫔愈發焦躁。
内廳,順嫔絮絮叨叨的,看堂下自家兒子仍是一張冷眉冷臉,突起了哭腔,“.你不說話幾個意思?!前兒曲貴妃拉着我說道,叫我對你上點心上點心,你與老三就差了月份,他三月的生辰,你六月的生辰,老三府裏如今是一位正妃,一位側妃.叫我自個兒不上進,甭拖累你上進!聖人遲遲不爲你考量,母妃.這些年了,母妃頭一回備了點心去乾元殿守着,就爲了你的親事”
徐慨眉間動了動,心裏歎了一口氣。
也是。
順嫔從來不在乎冷遇與薄待,也不在意宮中人的眼光與看低,大半輩子了,從沒爲自己抗争過什麽,把自己個兒同身邊那個笨笨鈍鈍的采萍鎖在承乾宮偏安一隅,怡然自得
真叫她,像其他那些個妃嫔似的,見天兒捧着糕點、茶水守着聖人。她是既不願意,更打心底裏害怕。
徐慨“唉”了一聲,回應了心碎欲裂的老母親。
順嫔聽着兒子回應,一下子打開了話匣子,眼眶一紅,“與曲貴妃同宮的王美人說”
話頭頓了頓,順嫔沒說出口,别過臉去,拿繡帕擦了擦眼角,緊緊抿住嘴。
徐慨眉一蹙,“說什麽了?”
順嫔哽咽後,帕子夾在手裏,雙手放在膝頭,搖了搖頭,“沒說甚。”
徐慨提高了聲量,“您别吞話,同自己兒子還有甚不好說的。”
順嫔眼淚一下子就順出來了,“說聖人遲遲不給你說親,是不是忘了你這兒子。到時候等你年歲大了,便随手在宮裏指個灑掃女使和你作配。王美人說,與其如此,還不如我提早打算,先去掖庭幫你看幾個好的!或是回山西,找幾個好的繡娘備着!”
順嫔就是浣衣局出來的,娘家是山西太原賣布的。
此話誅心。
徐慨臉色一涼。
順嫔說了話,有點後悔。
她說親事就說親事,沒事兒去惹這活閻王作甚?
順嫔趕忙擺擺手,“你甭管别人說什麽。人也沒說錯,聖人人貴事忙,一時間忘了也是應當。若真把你年歲拖大了,到時候草草選一位姑娘作配,吃虧的是你自個兒!你自己算算你多大歲數了!”
徐慨還想着上一句話,沉着臉問,“那王美人,是當着曲貴妃說的,還是背着說的?”
順嫔“哎喲”一聲,“當着說的!話音剛落,就被曲貴妃罰了一年的俸祿!”恨鐵不成鋼,“你你你——我在同你說東,你非得說西!”
順嫔手掌一拍,“張家!富康大長公主家的嫡次女,你說行不!若是行,咱就順着流程走。若是不行,你說個章程,我明兒個大不了再大着膽子去堵聖人去!”
徐慨坐如鍾,眼眸擡了擡。
自是不行。
這咋能行?
正妃之位,隻有含钏。
他親尋山東布政使企圖找到含钏的家人,也是有這一層顧慮。若是含钏家人稍有作爲,他扶持一把,或拜托張三郎撐一把,隻要含钏出身官家,無論官身再小,他都可順理成章求娶。
如若含钏家人實在扶不上台面,那便隻有另想辦法。
可如今,線索斷了,更帶給了他希望。
既然含钏是走丢,或是被拐,那萬一含钏出身不低,那豈不是此事便一帆風順了?
徐慨擡頭看了眼滿目焦灼的老母親,有些爲難。
這些話,能對順嫔說嗎?
順嫔本身出身寒微,浣衣局出身。
剛開始頗得聖人喜歡,可聖人不定性,順嫔自身也并非掐頭争先之人,恩寵便漸漸淡薄了下去,幸而她性子好、看得開,加之兩大巨頭之一曲貴妃從不曾爲難過她,在宮裏倒也活得過去。
可人皆有逆鱗和軟肋。
他就是順嫔的逆鱗。
任何人觸之不得。
徐慨無法判斷順嫔得知含钏存在後的反應,究竟是延續一貫的豁達溫和之風,還是極度反對與厭惡。
事涉含钏,徐慨一點風險也不願意去冒。
“再看看吧。”
徐慨語聲沉穩,“富康大長公主嫁的是張家,如今張家是她長子張庭建主事,此人在兵部任職,作風穩健,秉持老牌世家行事風格,聖人做事幹脆果斷,不好張庭建這一口,這幾年張家在朝堂上有點淡。”
順嫔蹙眉,“隻要姑娘是好的張家在朝堂上淡一些便淡一些吧?”
徐慨抿了抿唇,沒開口了。
順嫔見兒子這個樣兒,頗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好好好。再看看再看看!”
說着便堅定地嘟囔起來,“明兒個我好歹去求聖人——前兩個選妃,禮部是給了章程和人選的,憑甚到咱這兒就隻有一個選項了?我雖不如曲貴妃與皇後,可你同樣是聖人的兒子,流着徐家的血這點兒禮遇,是要争的!”
徐慨有些無語。
他這娘,不該争的地方去争
睡了十幾年,如今醒了?
還有一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