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胖雙大發神威,沒一會兒廳堂裏的人便四處散去。
拉提一臉懵地手裏端了個新菜出來,卻見桌上沒人了,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小雙兒拎住後脖領子一把拽回竈屋。
廳堂裏,有鍾嬷嬷敲算盤的聲音,有崔二洗洗刷刷的聲音,嗯.
含钏仔細聽了聽,還有拉提和小雙兒躲在竈屋啃雞爪的聲音。
徐慨低頭看了看桌上的菜,笑起來,“食肆裏的夥食,平日便開得這麽好嗎?”
含钏抿嘴笑笑,看桌上擺了三盤新菜,一盤荷葉鴨子、一盤薄荷茱萸醬無骨雞爪、一盤爆焦羊肉,還另上了一碟白灼蓮子羹算是個素菜,配的是南瓜粟米粥,香香軟軟的,聞起來便食指大動。
這算好嗎?
先前的兩頭幹鮑泡發多了,含钏親自下廚調了個鮑汁醬汁,一人分了一大塊兒.
今兒這個難道不是家常的粗茶淡飯嗎?
含钏給徐慨舀了一碗南瓜粟米粥,知道他剛下了六部,是用過晚膳的,吃不了太多太油太膩的東西,“.有句話是咋說的來着?甯可在食肆當二錢銀子一年的跑堂,不願意去金店做二兩銀子的管事.在食肆做工不愁吃喝,夥食也不能差——人家食客來吃飯,一進來便看見夥計們面黃肌瘦,掌櫃的骨瘦如柴,誰會覺得這食肆飯菜好吃呀?”
這是什麽歪理?
徐慨接過粥碗,情不自禁地笑起來。
他越來越發現含钏的歪理多。
冬不吃肚,夏不吃餡,說是冬天天冷,清洗的人怕水涼,不會好好清洗,肚條便會有味兒,夏天天氣熱,餡兒料味道大,便是肉馊了也被成堆的佐料壓住了味
他第一次聽,驚呆了。
後來想想,着實是這麽理兒。
賀掌櫃的,雖不甚聰明,可見人見事,卻是在理兒上的。
徐慨舀了一勺南瓜粟米粥入口,輕輕點了點頭,盛夏的南瓜特别甜,又軟又綿密,入口即化,“便是粥,也是‘時鮮’的好喝。”
徐慨想起了含钏第一次,哦不對,第一次給九皇子熬的那盞菌菇肉末蛋花粥。
徐慨低頭,攪了攪碗裏的粥,笑了起來,“你那隻葫蘆玉墜,還是當初我吃過内膳房奉給小九的粥,覺得很不錯賜下去的。當時不曾想,那碗粥也是您熬制的,那玉墜最後也到了您手裏。”
說起這件事,含钏輕輕擡了擡下颌,臉上頗有些火辣辣地。
徐慨又夾了一塊兒荷葉鴨子,輕嚼細品,吞咽後方開口道,“那時深夜在掖庭,太監要搶你的葫蘆玉墜,你如何拼死不願?”
含钏低了低頭,再擡頭時便笑意盈盈的,“.當時兒已知要出宮了,身上若無長物,出宮後也是走投無路,還不如拼.”
“那支金簪,比葫蘆玉墜更值錢。”徐慨不急不緩輕聲截斷含钏的話,“你卻随那兩個太監搶走了。”
含钏話被哽在喉頭,低了低頭不說話了。
小姑娘的臉藏在從窗棂處直射進來的那束光裏,輪廓婉約動人,就像等待一春後藏在狹長逼仄的葉子中,那朵清麗靈氣的蘭花。
徐慨笑了笑,也沒說話了,剛準備低頭喝粥,卻被小姑娘帶有幾分倔氣與破釜沉舟的話打斷。
“那你爲什麽要将淑妃賞賜的紅寶石金簪換成紅玉髓?爲什麽要幫助鍾嬷嬷拿回房契地契?爲什麽讓鍾太醫喬裝打扮來診治拉提?又爲什麽冒着暴露勢力的風險,在宮中幾番斡旋救下白爺爺與四喜?”
含钏手捏得很緊,掌心裏冒出了汗,她想死死盯住徐慨,卻不由自主地将眼睛落在了桌上波光粼粼的茶水杯盞中。
茶湯澄清,就像一面磨得光亮的銅鏡。
含钏看到了茶湯上自己那雙怯懦卻遲疑的眼睛。
含钏手握住茶盞輕輕一晃,茶湯在不大的乾坤中搖曳四晃,那雙眼睛随着水波紋路消散得沒了影蹤。
含钏緩緩擡起頭,強迫自己看着徐慨,至少現在.她要看着徐慨!
“當你殺上白石觀,獵殺勇毅侯?”含钏一字一頓地開了口,“你爲何要輕輕蒙住我的眼睛,讓我别看裴七郎頭首分離的屍體和漫山遍野的火光?”
答案呼之欲出。
就在白爺爺事發之前,答案便呼之欲出。
含钏輕輕将因緊張而分泌的唾液吞咽下,看着徐慨,看着徐慨那張鋒利而冷峻的臉,看着徐慨将碗不緊不慢地放下,看着徐慨也擡起頭來認真地注視着她。
徐慨臉上有輕笑,不似以往那般面無表情。
“我想保護你。”
徐慨的聲音,就如同飄在雲端的風。
“想爲你規避世間所有的危險,想讓你活得輕松,想看着你.”
想看着你笑。
不想你陷入危險,不想你成爲别人的獵物,不想你爲煩惱皺眉。
這樣的情緒,是愛嗎?
徐慨說不清。
愛是什麽?
是聖人對待寵妃時賞賜下的金銀珠寶,還是張三郎對尚氏的患得患失,還是同僚同窗們對門當戶對的妻子推崇尊敬卻不親切?
他不明白愛,到底是什麽。
可徐慨知道,他是心悅于含钏的。
因看見含钏而喜悅,因聽到她的聲音而喜悅,因吃到她的飯菜而喜悅.這些喜悅疊加在一起是愛嗎?
他可以因爲自己那所謂的“愛”,強迫含钏違背誓言,待在他身邊嗎?
徐慨長抒了一口氣,“我做的一切,都不曾想過給你帶去壓力.”
這個答案
我想保護你..
不想給你帶來壓力
徐慨說了很多,卻沒有一個是預想中的答案。
含钏挺直的脊背一點一點彎了下去,繃得緊實而倔強的眼睛也慢慢向下移轉,攢了兩輩子的勇氣,一瞬間全部洩氣。
心裏好像空了一塊兒。
說不清爲什麽,說不清是什麽。
含钏艱難地扯出了一絲笑,嘴角還未徹底勾起,一滴眼淚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急速落下,砸在了光潔的手背上。
含钏趕忙将頭壓得更低。
“若您願意.”
好像有一把鈍刀一點一點在喉嚨扒拉。
“若您想,那個誓言,對您而言,可以不作數。”
再有一滴眼淚砸在了手背上。
含钏努力吸了一口氣,卻也止不住眼淚的流淌。
眼睛太疼了。
這幾日哭得太多,眼睛太疼了。
含钏強迫自己笑起來,将上一句話再重複了一遍,“若您願意,那個誓言對您而言,便不作數了。”
既然徐慨的答案不是喜歡,那救下白爺爺的恩情,她該如何去還?
隻有用她自己了吧?
不知道這麽寫能不能理解串兒的腦回路,如不理解,請輕拍,如想罵人,罵徐慨,作者和女主都是無辜的。
PS:感情戲捋得太難了,今日單,大家睡吧麽麽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