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钏回過頭,鍾嬷嬷面色也不好,甚至稱得上面如死灰。
宮裏出來的,都明白這意味着什麽。
被扣住,不死也要脫層皮。
含钏蹲下身子,強迫崔氏與自己對視,開始不覺得,一開口卻聽見自己的聲音喑啞發顫,“嫂嫂,你仔細想想,這段時間有無不妥之處?或是奇怪的地方?若是有,你提早同我說,咱們坐在一起商量合計,總能有個法子。”
崔氏偏頭想了想,隔了許久才低着頭,一邊哭一邊搖頭,“真沒有真沒有的”
含钏輕輕點點頭,扶着柱子緩緩站起身來,立在原處低頭想了許久。
腦子飛速運轉,有千百條消息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鍾嬷嬷上前将含钏扶住,有溫度的掌心撐在含钏的後背上,“先将情況打探清楚吧,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咱們就算是想動作,也沒辦法。”
含钏輕輕點了點頭,想了想,轉身回廳堂将櫃台下的大木匣子抱在懷裏,又急匆匆地跑到東廂将藏在櫃子後的木匣子拿出來,一打開将裏面薄薄一沓銀票全部抽了出來,一張銀票五十兩,略略估算這兒有二十來張,沒了銀票,木匣子裏空蕩蕩的,還剩了點零星可憐的碎銀子,含钏索性一把抓了出來,将銀票折成四疊,連帶着碎銀子放進布香包裏揣進懷中。
含钏獨自站在東廂房裏,四周都靜悄悄的,眼眶一熱,眼淚一下子噴湧而出。
含钏輕輕吸了吸鼻子,拿手背擦幹眼睛,又将上了鎖的梳妝台打開,将珍而重之放着的房契拿了出來,一并塞進了懷中。
食肆衆人都換了衣裳,廳堂的油燈點得亮亮的。
除卻崔氏嘤嘤在哭,所有人都面色凝重圍成一圈等着含钏。
崔二輕輕拉了拉姑母的衣角,低聲勸道,“.大家夥都在想辦法呢.愣一直哭,除了惹人讨厭,沒别的用處。”
崔氏的哭聲漸漸弱了下去。
含钏撐着手,将銀票分作三份,低聲道,“.小雙兒和嫂嫂還是去胡家等着,請胡太醫看在世交的面子上一定幫忙;鍾嬷嬷您仔細想想,在宮外有無使得上的關系,若需銀錢開路,直管同我說,隻要能塞錢,無論多寡,咱如今有的能盡數給出去,咱若是沒那麽多,這屋子的房契、‘時鮮’的名号全都能抵出去。”
小雙兒低着頭吸了吸氣,眼睛紅紅的。
含钏輕輕拍了拍小雙兒的腦袋,扯出一絲笑,“宅子沒了,店沒了,咱還能努力幹,拼命幹,買回來——那可是我的師傅呀。”
小雙兒抽泣了兩聲,輕輕點點頭,“.知道的,奴知道的。”
鍾嬷嬷将銀票往回一推,弓着腰,“老婆子還有私産呢!用不着你的錢!”
含钏有些繃不住,偏頭揉了揉鼻根,将眼淚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窗棂外的雨越來越大,狠狠砸在院落中,枝葉繁茂的柿子樹被疾風勁雨吹打得枝桠四處胡亂拍打。
含钏和拉提一組,拉提舉着油紙傘,含钏拎着油紙燈籠,在昏暗的雨夜裏淌水穿過幾道胡同,來到了一處門檻極高、朱漆青瓦的府邸,含钏輕輕扣了門,沒一會兒便聽見門房被擾了好夢不耐煩的聲音,“誰呀!”
含钏揚起聲音,“‘時鮮’食肆的老闆娘,求見三郎君!”
門房約莫是沒聽懂,嘟嘟囔囔的,半晌沒動靜。
含钏語氣放得很低,從門縫裏塞了張五十兩的銀票進去,“.求您行行好,幫兒通傳一聲。兒知如今夜深了,您也爲難.真的是很急事,三郎君一聽是兒,也一定會來見的.兒不進去不擾府裏主子們的休息,隻是求您一定幫兒通穿到三郎君”
含钏揪着銀票,門裏許久沒響動,隔了一會兒,銀票從門縫裏“咻”的一聲梭了進去。
五十兩,不是個小數目。
如今深夜天黑,唯有錢帛動人心了!
門房見着錢,清醒了幾分,門内傳來遲疑的聲音,“從外門還要通報進内門.如今主子們都睡了若是因此受了主子責罰”
含钏咬咬牙,再從懷裏抽出一張銀票塞進門縫,“.您着實勞苦了”
一百兩銀子在手,門房樂呵呵的——這和做着夢被銀子砸醒有啥區别?
若是來找其他主子,他是一定不會答應的,三郎君倒是可以試一試,這位郎君性子好,也體諒人,再聽門外是個年紀輕輕的姑娘門房将大門“嘎吱”一聲打開了一條小縫兒,待看清含钏的相貌,呵!這還是個相貌不凡的姑娘呢!
一個漂亮姑娘,夜深人靜來找三郎君.
門房倒是不敢怠慢了,看了眼含钏,“您稍等等!”便埋頭鑽進悠長的回廊。
含钏忐忑地站在門口,腳上如同長了幾根尖銳的刺,壓根立不住——張三郎是她認識的、願意幫忙、且有能力幫忙的唯一人選了,縱然是以卵擊石,她也得試試啊!是白爺爺呀!是教她、接納她、愛護她的白爺爺呀!
隔了一會兒,便見張三郎披着外裳,快步從遊廊走了出來,一見真是含钏,有些着急,“怎麽了?”
含钏抿了抿唇,長話短說,“想求求您,能否打探一下如今宮裏的情形?兒的師傅被扣在了宮裏,生死不知,兒實在是不知道尋誰幫忙了,也實在是給您找麻煩了。若您有門道,請一定幫一幫兒,若您沒有門道,兒也謝謝您這更深露重出來見兒。”
張三郎蹙了眉頭,突然想起含钏那一手爐火純青的官家菜..原是如此!
是宮裏出來的呀!
張三郎再聽含钏說後話,沉吟半晌,開了口,“你先進來門房坐一坐。”埋頭想了想,急匆匆地拿起傘往外走,“我有個同窗,如今是羽林衛!他或許能知道!”
羽林衛是負責守衛宮闱的侍衛!
就像穿過狹窄悠長的洞穴,突然看到了光明!
含钏趕緊狠狠點頭,坐在門房遞過來的杌凳上,再次陷入焦灼的等待。
張三郎回來得快,一看便是沒打傘跑回來的,臉上頭發上全是雨水和汗,臉色不太好,抹了把頭發,“.他今兒個剛下值,便被我從床上撈起來了,說是晚膳後便封了長樂宮,不許人進出,連帶着宮闱的内門和二門進出都非常嚴苛.”張三郎聲音一低,“說是那位懷有皇嗣的淑妃娘娘突然發作,情形.不太好.”
含钏臉色一變。
預想的事變成現實。
甚至比預想更糟!
含钏腳下一軟,險些滑下杌凳,再開口便帶有明顯的哭腔,“如今的情況呢?有轉機了嗎?”
張三郎面沉如水,搖搖頭,“他下了值,後面的事兒就不知道了。”
也無從知曉!
事涉内闱後妃,豈能這麽容易打聽!
宮中的事本就是秘辛,打聽都是一場大罪啊!
張三郎靠在門廊見含钏頹唐地靠在柱子上,突然福至心靈,猛地挺直了脊背,“走!咱們去秦王府!若是秦王睡了,我造也把他造起來!”
徐慨!
含钏猛地一下眼神亮了起來。
徐慨
含钏又突然頹了下來。
含钏茫然地擡起頭,暴雨傾城,一簇緊接着一簇的直挺挺的雨線,如同不要錢似的撒下來。
含钏輕輕抿了抿唇,好似下了很大決心,“是,去秦王府吧。”
走路太慢了。
張三郎要了一輛馬車,沒一會兒就到了秦王府門口。
門房認識張三郎,也認識含钏,沒多耽誤,小肅便出來了,小肅見了渾身濕漉漉的含钏,一句推辭的話都沒有,側身讓出一條道将二人帶到了正廳房。
一看這廳房的蠟燭便是剛點燃的,光還很勢微,搖搖晃晃的還未立住。
徐慨穿戴還算整齊,面色沉凝地坐在廳堂上首,聽到含钏與張三郎進來的聲響,擡了擡下颌,一眼便看到了一身濕透的小姑娘,臉色慘白、眼睛裏倔強地包着一汪眼淚,徐慨側眸看向小肅,小肅沒一會兒便拿了一張幹淨軟和的毛巾給含钏披上。
含钏揪着毛巾角低着頭。
張三郎三句兩句便将事情說清楚了,抹了把臉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是賀掌櫃的師傅,您是知道賀掌櫃人品的,這樣的徒兒,師傅也差不了。您在宮裏頭比咱說話好使,您看看有沒有辦法打聽一下究竟是什麽事兒——就算真要處置,咱也得鬧清楚所謂何事呀!”
張三郎情緒有些激動。
徐慨看了看張三郎,再看看含钏,伸手招來小肅,交待幾句後,便沉了聲音,“既是被扣下了,那自然是要審的。宮裏頭審問,不會讓人死,若是死了,線索就斷了,反倒得不償失。一晚上的工夫定不了罪,人肯定還活着,你可稍稍放寬心。”
含钏擡起頭,看向徐慨。
這話是同她說的。
用的是你,不是你們。
徐慨說話的語氣,百年如一日,那就是沒有語氣。
就算是寬慰,也按着一副波瀾不驚的腔調。
含钏有些想笑,扯開嘴角卻沒想到眼角的淚一下子落了下來,便趕忙低了頭,“師傅是世代的禦廚了,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師傅心裏門兒清一直念叨着待伺候完淑妃娘娘這一胎,他老人家便洗手歸隐、告老還鄉.師傅恐怕是這宮裏,除卻淑妃本人,最不願意淑妃出事的人了!若是師傅做的吃食口味不好,惹了主子們的嫌棄,兒尚且能想通。可可如今.”
含钏的眼淚,便如同窗棂外的雨線,一簇接着一簇往下砸,含钏趕忙拿手背擦臉,卻根本止不住眼淚往下掉!
含钏狠狠吸了氣,将那股勁兒憋住了,繼續說道,“若是淑妃的胎出了問題,師傅卻被扣下了,這罪名,師傅不敢受,兒也不敢受!若當真因此處置了師傅,兒必定去順天府滾了釘闆,擊鼓鳴冤!”
含钏眼神裏露出幾分狼勁兒。
是對她而言,很重要的人吧?
否則,照她如此溫和寬容的個性,又怎麽會說出這樣不管不顧的話?
徐慨指節在黃花木桌闆上扣了扣,語氣很沉穩,“且等等吧,凡事不要慌,慌則生亂,反倒不好。”
半柱香的時間一晃而過,窗外的雨漸漸停了,小肅風塵仆仆地回來,一開口,語聲便略帶遲疑,“.去尋承乾宮打聽了,順嫔娘娘身邊的采萍說,楊淑妃用過晚膳後吃了一碗内膳房貢上的甜金瓜八寶蓮子泥,吃完後便發作了,太醫後來在那碗剩了一半的蓮子泥裏查出了藏紅花”
藏紅花是活血化瘀的.
是極珍貴的補藥.
對身懷六甲的婦人而言,卻是聞之色變的毒藥
淑妃是快要臨盆的人!
用了藏紅花,很有可能大出血,更有可能一屍兩命!
小肅看了眼含钏,“據說,那碗蓮子泥,是從白師傅手中出去的。如今搜了内膳房沒找到剩下的藏紅花,暫且沒證據證明是白師傅的手腳,将白師傅押在了長樂宮的耳房,上了.”
小肅頓了頓,低頭輕聲道,“上了四十闆子,不過白師傅堅決沒認,他那年幼的孫兒也被上了闆子和嘴巴,也沒認,有些硬氣,隻喊冤,拿白家立了誓,說是若有半分壞心,便叫白家生生世世過奈何橋後爲案闆上的魚肉,爲牲畜、爲蝼蟻”
含钏緊緊抿住嘴唇。
有陰謀。
一定有陰謀。
師傅不可能的!
徐慨沉了沉聲,“聖人呢?聖人怎麽說?”
小肅埋下頭,“淑妃娘娘正在生産,不宜見血,聖人隻說徹查,至于怎麽徹查都是龔皇後說了算的。如今在内膳房沒查出東西,正一個宮一個宮地查”
徐慨臉色不是很好。
此事不好辦。
徐慨猛地一擡頭,“含钏,去把你師傅的家裏人帶過來。”
崔氏?
含钏招了招手,拉提應聲而去。
不一會兒,崔氏便畏畏縮縮地進來了,見徐慨坐在上首,腳一軟便雙腿跪在了地上。
徐慨音量略微擡起,突然間多了幾分天潢貴胄特有的倨傲與壓迫,“你若是想救你兒子,就老老實實回答本王的話。你若是不想救,本王立刻讓人拎你出去!”
崔氏哆哆嗦嗦地佝着頭,應了聲“是”。
徐慨再道,“你好好想想,近些時日,究竟有沒有奇怪的人找過你?有沒有奇怪的事發生?”
崔氏張皇地擡起頭,見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看向她,膝頭一軟,聲音發着抖,“有有倒是有.前.前幾日.庶民在.門口撿到了一箱銀子.約莫有三四百兩.”
含钏陡然挺直脊背,迫切問,“你拿了!?”
崔氏連忙搖頭,“沒有沒有!”
再看廳堂上那個年輕男子闆着一張臉,冷峻得如同索命的閻王,崔氏哭道,“沒拿完庶民就拿了三錠.又把那箱子給放回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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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