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誰也不知道張三郎這運氣好到家的家夥,徐慨的一個擡手、一個眼神就糾正了未來嶽丈的固有看法即将成功抱得美人歸
兩桌人一走,廳堂裏莫名安靜下來。
餘下的桌席均松了一口大氣——雖在一個牌坊砸下去能砸中三個三品官的京城,可與兩位紫袍高官同室而食,心裏還是蠻緊張的。
哦,特别是其中一位還是專靠參人告狀升官發财的
見尚禦史與英國公攜手而去,徐慨抿了抿嘴角,心裏有了個底。
含钏聽不懂這些個暗話,可見兩家父親都笑容滿臉,也漸漸放下心來。
食客陸陸續續結賬走人。
徐慨獨個兒坐在東南角柿子樹窗下的座兒上,脊背挺得筆直,慢條斯理地吃着菜,偶爾放了筷子抿口茶水,不慌不忙地成爲留守到最後的包場食客。
含钏看得翻了個白眼。
這閻王裝什麽相呀!?
往前三筷子嗦完一碗面的樣子,她又不是沒見過!
打更的從東堂子胡同外經過。
含钏彎腰從櫃台下拿了支鮮豔蓬松的雞毛撣子,挨着桌子一張一張撣過去,撣到徐慨身邊時,含钏故作驚訝,“哎呀,實在不好意思,沒看到您還在吃飯!”
含钏看了看桌上。
幾樣菜都吃得差不多了。
也不知道他在等啥。
含钏笑着問,“這天兒夜裏還有點涼,您看要不把菜給您熱熱?”
吃這麽久了!
菜都吃冷了!
人有臉面的食客,聽到這話兒就該走了!
徐慨沉吟片刻,笑了笑,“也好,那就勞煩掌櫃的。”
含钏:
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腳?
含钏抿了抿唇,招招手,小雙兒端着就剩了點佐料和羹湯的碗盤進了竈屋,正預備轉身就走,卻被徐慨輕聲喚住。
“今兒個英國公和尚家在相看?”
含钏有點意外。
他咋看出來的?
含钏詫異的表情成功愉悅了徐慨。
徐慨笑了笑,“估摸着這第一關是過了。尚禦史這幾年勁頭有些猛,靠一張冷面冷臉公直不屈,是個簡在帝心的人物。今兒個來相看張三,怕也是尚夫人的主意。”
含钏轉過身來,見徐慨杯盞裏的茉莉蜜茶見了底,伸手拿了個空茶盞,将竹鹽橙皮水給徐慨斟滿,笑道,“這橙皮水不提神隻清口,晚上喝也無事”
茶盞倒滿了。
徐慨握在手裏,指腹摩梭着溫潤的茶盅外壁,克制住了面上的笑。
賀掌櫃的心思真的蠻好猜的。
心思都在臉上。
喜怒哀樂全然不藏。
想讓他走,便熱菜趕客;想聽他說話,便摻茶留人。
徐慨埋了埋頭,藏住了嘴角的笑,“這婚事,多半是英國公主動去求的,英國公夫人倒是有眼光的。尚禦史爲人剛正不阿,尚夫人出身雍州大家,養出來的女兒不會差。且禦史這個位置,找親家是有點難的——同烈火烹油的勳貴世家結親,難免落個攀附權貴的名聲,同避世勢弱的清流世家結親,一代兩代還好,往後幾代恐怕就會被排擠出京城的權貴圈子。同官宦讀書人家接親,對方家族也要權衡與禦史結親的利弊。”
含钏聽得懵懵懂懂的。
這些事兒,她還真沒想過。
從來沒接觸過。
權貴世家間的融合排擠,家族與家族間的接觸思慮她真的不懂。
不過夢裏她也不需要懂。
她隻是妾室,吃好喝好就行,她沒資格和徐慨比肩而行,更沒資格代表秦王府出面
如今聽徐慨這樣說完,含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所以尚家至少願意來看看”
徐慨低頭抿了口橙皮水。
嗯。
蠻驚豔的味道。
鹹鹹的,苦苦的,卻很清新回甘。
不錯。
徐慨心情大好,說得更細一些,“其實對尚家而言,英國公張家也是個很不錯的選擇。英國公是老牌勳貴,太爺爺輩攢下的軍功,如今的當家人卻未入仕,但老夫人與宮中老太後關系很好,當家人和聖人更是學堂的同窗伴讀。張三不入仕,卻可蒙恩蔭擔閑職,是一家子說得上話、很硬氣的富貴閑人。”
徐慨說得很慢。
含钏坐在他身側一邊聽一邊點頭,“就算尚禦史往後因禦史身份,自身或子孫的仕途受阻,自家女兒也可在這戶人家裏安安穩穩過下去,不會受娘家的拖累。”
徐慨看含钏的眼神多了幾分意外,這是站在母親的角度在考慮
徐慨清咳了一聲,偏了偏頭,“是這個道理。且英國公府興盛百來年,雖有不肖子孫沒出息不争氣,卻未出現過子孫後代太過荒唐的舊例,家規嚴格,家訓清晰,不是那等有了今朝沒明日的家族。”
說别府内院女眷的家事,徐慨不太适應,可見含钏聽得認真仔細,頓了頓,到底還是開了口,“更何況,張家這麽多年,男子從未傳出狎玩荒唐的醜事,也未傳出寵妾滅妻、家風不嚴的風聲。姑娘嫁進張家,是個很不錯的選擇。”
含钏笑起來。
算是明白了。
爲啥尚夫人對這場宴挺滿意,而尚大人全程黑臉,隻在最後時刻和英國公松了面孔。
一個是站在女兒的婚嫁角度考慮,要看過得幸不幸福、夫君人品好不好、家族難不難相處;一個看的是張三沒功名沒事業,這個女婿有點弱
立場不同,表現出的樣子也不同。
人間事,真有趣。
徐慨見含钏笑了起來,也跟着笑了笑,雖然他不明白小姑娘笑什麽,可看着她笑,他也不自覺地笑了起來。
含钏背向後靠了靠,喟歎一聲,“我瞧張三郎也挺願意這門親事的,若是他能得償所願,倒也挺好。”
語氣活像個操碎心的大娘
徐慨不由自主地笑得更大一些,難得地說了說閑話,“他自然是願意的,尚家兄妹在北京城是出了名的相貌好看。您甭看尚禦史貌不驚人,膝下一兒一女都是出衆的。您看今兒來那位風姿綽約的公子,便是尚禦史的長子”
徐慨頓了頓,止住了話頭,拍了拍外袍,硬生生地轉了話頭,“勞煩掌櫃幫某打包一盒新鮮的乳酪酥吧,明兒個要起早進朝,路上墊墊肚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