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客接過紙一看。
好家夥!
還真是生死狀!
白紙黑字寫着呢!
吃了菌菇鍋子出現了一切不适,均與“時鮮”無關!
哪有這樣做吃食的!?
當廚子的不将食材準備妥帖,反倒是要食客自行承擔後果。
這也太霸道了!
食客正欲發脾氣,卻見這年輕貌美的掌櫃一臉笑眯眯,兩隻眼睛如彎月,很是讓人舒坦,便不自覺地也跟着笑起來,“您這生意做得,倒真是不擔風險!這菌菇鍋子,某知道,是野生菌子,若處理不好輕則不适,重則斃命您這單子,某倒要看看,誰會簽”
食客話音還沒落地。
另一處,便傳來了小雙兒高亢的聲音,“英國公府張三郎簽立契書,上十八色菌菇鍋子!”
“啪啪啪”
食客的臉似乎有些疼。
含钏像沒聽見廳堂裏的聲音似的,笑意盈盈地回應,“您這話兒說得便有些岔了,‘時鮮’雖開不久,卻也從不糊弄食客。兒既敢上這菌菇鍋子,便一定有方子保證安穩。”含钏擡了擡聲量,“菌菇鍋子乃近日食令,過了菌子采摘的季節便沒有了!兒别的不敢保證,隻敢保證,每一桌的菌菇鍋子,兒都會吃第一口以示安全!”
含钏将那張紙輕飄飄地放在食客身側,笑容分毫未變,“您也可再等上一等,瞧瞧旁人吃了之後的反饋。”
這倒是能行
沒一會兒,一個古樸精緻的石鍋上到了隔壁桌,那股香味兒順着氣流奔向四面八方,食客透過木栅欄的縫隙,看隔壁桌那個英國公府的纨绔吃得那叫一個大快朵頤,忍了忍,忍到那纨绔吃好了結了賬方才招手喚了含钏,拿着筆在生死狀上簽了名字,緊跟着便有一大盆菌菇石鍋從竈屋端了出來!
太香了!
真的,太香了!
仿若自己置身于平靜卻暗藏波濤的雨林,又像是在充盈着露水與晨光的洞穴
食客摩拳擦掌,卻傻了眼。
诶?
筷子呢?
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見那位如水仙花一般漂亮的老闆娘手裏拿了個不小的東西,“啪嗒”一聲放在桌上,笑着告訴他,“您看着這沙漏,啥時候漏完了,啥時候咱就有筷子了。”
這吃法兒,新鮮!
食客的眼睛随即定在了沙漏上,沙子往下掉,目光便順着沙子往下移,菌菇鍋子還沒吃到,自己率先變成了一個鬥雞眼。
待拿到筷子,食客珍惜地夾起一小塊兒菌菇放入口中,頓時吃眯了眼,厚重滑膩的口感、鮮香濃郁的氣味、挂着熬制的高湯清甜而歡愉的後味實在是太好吃了若再蘸一蘸,老闆娘配好的蘸水,食客的眼睛猛地一下放亮了!
完全不一樣的味道!
不蘸蘸料,是食材原有的、帶着森林與陽光芬芳的香氣。
若蘸上蘸料,那便是刺激的、瘋狂的、帶有濃重蒜香與辣椒痛感的侵占!
好吃!
真的好吃!
食客吃得滿意。
含钏賣得忐忑。
等了整整三天,未見有人打上門來,含钏這顆心才算是真真放下了——讓食客簽立生死狀,純屬噱頭,若真是在“時鮮”吃倒了,她能吃不了兜着走?這咋可能嘛!來“時鮮”吃飯的食客,均是非富即貴,甭說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便隻是在寬街擺小攤兒,做吃食的不僅要爲食物的好吃與否負責任,更要爲食客吃下的食物是否幹淨健康負全責。
那日,那老伯說了,牛肝菌、奶漿菌、大紅菌均無毒,隻有破損時菌體顔色變青的見手青才有毒。
雖然那老伯示範了見手青的處理方式,但含钏仍不敢冒險。
帶着不舍的心情,含钏将見手青排除在菌菇鍋子之外了
“時鮮”的名号再次打了出去——試問有幾家食肆敢讓食客簽訂生死狀後再上菜?試問有幾家食肆在菜的旁邊放沙漏,沙漏沒漏完,不給筷子?
人的本性,爲獵奇。
一時間,在北京城纨绔子弟圈裏興起了“去‘時鮮’簽生死狀吃菌子!”的風潮,誰不去誰孫子!
有些孫子,哦不,有些膽兒小的纨绔還真不敢簽字畫押,吃菌子如此一來便遭受了人生中最猛烈的嘲笑。
菌菇鍋子風靡一時,有些食肆聽見了風聲,一窩蜂地學,學了沒幾天,便被打上門去——人吃的時候是好的,吃完了就開始打小人兒了?請醫官來開方子,吐得天昏地暗的!您說該不該被打!
故而,學了幾日,便被打關門了。
唯有“時鮮”屹立不倒。
菌菇鍋子的熱潮随着夏日的正式到來逐漸散去。
含钏借菌菇鍋子的東風将賬本子上的銀子翻了兩番,大大方方地給拉提和小雙兒發了分紅利子,拉提和小雙兒都攢着,含钏給他兩說了,他們兩攢到一定數額就能在她這兒贖身。又給鍾嬷嬷包一個特别豐厚的紅封,鍾嬷嬷不要,直說,“當鋪裏抵押的銀子都是你給付的,如今哪裏好意思要!”
含钏沒理會,索性藏在了鍾嬷嬷睡覺的枕頭下。
又回了趟白家,衣錦還鄉的,挨了白爺爺幾頓後腦勺,被白爺爺揪着耳朵,耳提面命,“甭有了幾個臭錢就了不得了!日子還長着呢!别讓這點銀子把眼睛給打瞎了!”
含钏衣錦回鄉而歸,灰頭土臉而回。
入了夏,天兒漸漸熱起來。
東堂子胡同比往日更熱鬧些——前頭那家一直在翻新的宅邸可算是有了新的進程了,日日都送些包着紅布的大件家具進去,胡同裏沒事做的夫人奶奶們閑暇時候便愛議論幾句。
“今兒個又送了兩個十二幅的大屏風,哎喲喲,我看着那紅布掀起來那塊兒,是上好的雞翅木!”
“前頭才運了幾個偌大的鬥櫃呢!”
“還有假山盆景!我看見運進去了幾株價值千金的君子蘭呢!”
女人呀,你的本名,叫婆婆嘴。
含钏笑着在庭院支起一口大鍋炒瓜子兒,放了粗鹽、各色香料和新制的葵瓜子,燃着大火拿鐵鍬炒制。
胡同口一陣鑼鼓喧天。
含钏給看熱鬧的夫人奶奶們一人送了一把葵瓜子,自己也抓了一把在手裏出去看熱鬧。
這麽久了!
那宅邸也該上牌匾了!
究竟是哪家哪戶當鄰居,誰都好奇着呢!
含钏笑盈盈地嗑着瓜子,站在夫人奶奶中間看熱鬧,見那蒙着紅布的牌匾緩緩向上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