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後的第五個戊日爲春社日,也被稱爲燕來時。
鍾嬷嬷起了個大早,挨個兒敲門叫醒了兩個小的和含钏,說着,“春竈節!小孩子都得起早床!”
然後搶在含钏前頭進了竈屋。
兩個小的并含钏,圍坐在井邊,睡眼惺忪地看遠處的長河星空。
早起床,也并不意味着半夜三更就起來捉鬼呀
鍾嬷嬷将蔥系于竹竿,伸出竈屋窗外挑着,說着這叫“開聰明”,春社節這樣做,家裏的小孩子就會變聰明。
挑了一會兒又收回來,在蔥下面加了一頭蒜,招招手示意含钏過去拿杆子。
含钏宮裏頭長大的,壓根不懂這些個民間習俗,迷迷糊糊接了杆子,認認真真地看着那頭蒜在空中風雨飄搖。
鍾嬷嬷在旁邊撫掌,笑着說吉利話,“以後總算是能算數了!”
所以“蒜”等同于“算”?
這是什麽鬼民間習俗?
含钏:
她本來會識算數好嘛?!
她隻是算不對而已!
這幾日臨近春闱,胡同裏靜悄悄的,有幾戶人家裏或有舉子參考,或有學生考秀才,街坊鄰裏都很自覺,走路說話都輕輕的,含钏也提早了食肆晚上的打烊時辰,有些熟客晚上喝了兩杯遍樂意大聲說話,含钏索性連酒都不賣了。
張三郎很不解,叉着腰問,“憑啥!”
含钏拿了個雞毛撣子清理酒壺和櫃子,翻了個白眼,“胡同裏有學生要考試!喝了酒,容易撒酒瘋!君子的酒品有時候和人品也不太相稱!”
說起人品,含钏想起還有筆賬沒跟張三郎算,雞毛撣子一收,也叉着腰,“您知道那裴七大言不慚說要納我爲妾吧!”
那裴老七可是張三郎帶來的客人!
雖說不要他出頭,但這氣還是得撒!
張三郎氣勢弱了弱,不過片刻又把胸膛挺起來,眉飛色舞地同含钏示意。
含钏擡了擡眉毛,“您眼睛抽筋了?”
張三郎“哎喲”一聲,手拍了拍大腿,“您知道這幾日,那裴老七咋了嘛?”
她上哪兒知道去?
她晚上的生意一落千丈,全靠太太們下午的糕點和打賞,她都恨不得一輩子都别見那始作俑者了,見了也太尴尬了。
含钏老老實實搖頭。
“他瘸了!”,張三郎繼續眼睛抽筋,“您說這是不是報應!您那檔子事兒剛出,第二天晚上,裴老七的馬車掉到溝裏去了!那孫子腳踝骨摔得個稀爛,本還想報今年的武舉考試”
張三郎手一攤,幸災樂禍,“這下啥也報不了了!人大夫說這腳若是能好則好,若是不能好,便是瘸了!”
這人真不能有壞心。
老裴這事兒不地道,把人清清白白的姑娘往妾室的身份上逼,還把人小姑娘放在火架子上烤——這郎君如是當着衆人對一個還未出閣的姑娘大張旗鼓的好,這壓根就不是真喜歡,這是在毀人姑娘的名譽,還是在逼着人姑娘點頭。
這種脅迫式的求愛,負擔太大了,也太自私了。
張三郎沖含钏眨了眨眼睛,“您放心,等那孫子腳好了,爺讓人再廢他一隻手!”
真是謝謝您了。
含钏讓拉提把烤好的半隻雞拿油紙裹好,用半隻雞把這要廢人一隻手的纨绔趕緊打發走。
張三郎一走,含钏額頭上冒了冒冷汗。
這麽巧的嗎?
頭一天在食肆大放厥詞,第二天馬車便摔下水溝去,把腳踝骨都摔爛了
這也未免太巧了。
還是說報應來得太快?
含钏撓了撓頭,覺得太不可思議了。
再不可思議,缺也隻能歸咎于天意。
這事兒,含钏聽過便忘了。
食肆晚上生意不好,店裏便有時間鼓搗其他的東西,含钏帶着小雙兒去城南逛木料集市,在一個老匠人處定了十來個模具,有芝麻開花節節高的,有五子登科的,有蟾宮折桂的,有狀元騎高頭大馬的老匠人手快,第二日便差遣徒弟送了過來。
含钏把去年的幹綠豆泡在水裏一晚上,在豆子被泡得微微膨脹的時候放進篦子裏上鍋蒸熟,豆子開花變得粉粉的後,又被倒入石臼裏先拿棒槌舂爛,再拿刀背一點一點刮成沙沙的豆泥,待豆泥徹底涼下來,放入小火燒熱的菜油中,慢慢翻動豆泥,撒入白糖。
含钏拿一半的豆泥撒白糖,拿一半的豆泥撒白糖和去了苦澀味的茶粉。
待豆泥散去水汽,逐漸成塊兒,用勺子一壓就是一塊時,便可出鍋了。
稍稍放涼一些,便可用模具壓成糕餅。
小雙兒洗淨了手來幫忙,壓成一塊兒一塊兒特别好看的綠豆糕,豆糕用粗粗的麻紙,包裹成四四方方,上面蓋一張大紅的招貼紙,再用細細的紙繩子紮緊,上面留一個圓環,可以手拎。
家中有學生參考的,小雙兒挨家挨戶去送,一戶送一戶說着吉祥話兒。
含钏親拎着綠豆糕去餘舉子家,是家裏的小厮開的門,将她領到馮夫人跟前。
馮夫人看含钏手裏的糕點笑起來,“您也太客氣了!”一邊笑,一邊拆開,一拆便拆了個三元及第的喜慶圖樣,馮夫人笑眯了眼睛,“承您吉言!承您吉言了!”
含钏也笑起來,“也不是什麽貴東西。想着咱們胡同今年參考的學生沒有三戶,也有五戶吧?讨個吉利罷!兒最景仰的便是這些個讀書人了,說起話來頭頭是道的,咱便隻能上手幹粗活,壓根比不得!”
最景仰讀書人!
馮夫人眉心一動!
話到了嘴邊,到底咽了下去。
如今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兩人針對摻了茶粉的綠豆糕好吃,還是原滋原味的綠豆糕好吃展開了激烈的讨論和友好的會晤。
過了幾日,春闱放榜了。
東堂子胡同敲鑼打鼓,一片歡騰!
全中!
二甲榜單取了三十二名,餘舉子考了第二十二名!
其餘兩個考秀才的也順利考過了鄉試!
胡同裏熱熱鬧鬧的,雖與自己無關,可食肆裏也高興了起來,鍾嬷嬷唱了句佛,笑着同含钏道,“看起來東堂子胡同還能再興旺個三十年啊!”
胡同興盛,地段就好,地段好了,生意才好!
含钏也高興,和着牆外的鑼鼓笑着重重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