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钏一連十來日早出晚歸,黑了瘦了一大圈。
練攤兒得去京兆尹賃租子、拿憑證。
京兆尹可不是誰想去便能去的地兒,在寬街練攤兒也不是誰起了主意就能幹的。
若靠白爺爺的關系走動,倒是問題不大。
可問題就在,含钏不願意讓白爺爺知道她要去練攤兒
至少現在不願意。
别的不說,就憑白爺爺那甯丢命不丢面兒的個性,能準允她個小姑娘抛頭露面賣吃食呀?
硬着頭皮,鼓足勇氣,含钏站在京兆尹的門前,看對立着的那對石獅子威武莊嚴,深吸一口氣。
那口氣兒還沒吐出來,就被身後的聲音打散了。
“可是那日放歸的女使?”
身後的聲音低沉渾厚,含钏轉過身去,是那日放歸時核查她身份的六品武官。
還是那日的裝束,烏紗帽上繡着三道淺緣色。
偌大個北京城,一出門就遇熟人,含钏隻覺有緣分,忙笑着福身行禮,“兒見過官爺,您記性好,瞅着兒的背影也能認出來。”
那武官突然覺着臉上有點燙。
瞅背影就認出來是誰—這倒是真的。
小姑娘穿了件靛青的小褙,站得筆直筆直的,莫名就讓他想起了放歸時,這姑娘青蔥樣的手指指向寬街的靈性模樣。
雖然胡粉敷得有些多,可也掩不住頗爲标志的面貌。
如今出了宮,清湯寡水的一張素臉,卻眼眸似星,鼻挺耳小,烏發蓋頂,很像濯濯其蓮。莞爾一笑,又如夏風拂面,是一個看着就讓人很舒服的姑娘。
“瞧起來像宮裏出來的樣子”武官囫囵一句,正想搭話,有同僚招呼“胡大人,過會兒去吃豆汁兒”,武官含含糊糊地擺擺手,一邊往裏走,一邊問含钏,“怎麽到京兆尹來了,遇見難事了?”
含钏趕忙從善如流地跟着喚了聲“胡大人!”,笑眯眯地将戶籍、名帖遞過去,“聽說寬街早晨和晚間的練攤兒,收歸京兆尹管轄。兒想租一套寬街的攤位,一個小攤兒即可!”
胡大人“嗯”了一聲,低頭看了看文書——這文書還是他給辦的呢!齊全着呢,也沒啥好看的!按道理一個練攤兒壓根犯不着找京兆尹,找上寬街的甲首摁個章,明兒個就能開張。可人來都來了,也不能使喚人在大太陽天下,跟個無頭蒼蠅似的四處跑吧?
有難事就找京兆尹,這話兒可是他說的!
話說了就得辦!
胡大人把文書随手遞給了衙内,交代道,“給賀姑娘把章摁了”,想了想,又說,“頭一個月就按八錢銀子的租收吧,是我認識的熟人。”
含钏頓時笑開了花兒!
還有這等好事?!不僅順順利利地敲了章,還一來就打個八折!
開張大吉開張大吉!
含钏連連鞠躬道謝,“謝謝胡大人!謝謝胡大人!等小攤兒開張了,一定給您送一個四色禮盒,您就是咱小攤兒頭一位食客!”
衙内手腳麻利地敲了章,恭恭敬敬遞給胡大人,胡大人審閱着,随口問道,“開小食攤兒嗎?”想了想,這姑娘好像是膳房出身,便笑起來,“禦膳房的手藝拿到街上去擺攤兒,可真算是糟踐了。既想做吃食生意,怎麽不好好盤一間鋪子?擺遊攤兒,到底落了下乘啊。”
這就是刻闆印象了!
平白無故省了兩錢銀子的含钏,笑眯了眼,“本錢少,開小攤兒是回本最快的生意,一口吃不成大胖子,慢慢來吧。”
胡大人被含钏的笑感染,也笑了起來,看了眼更漏,遊街的時候快到了,可還是克制不住地搭了話,“準備賣什麽呀?聽說宮裏禦膳房的芙蓉蓮子酥,是一大絕。”
含钏搖搖頭,笑盈盈,“到時候,您就知道了!”
胡大人的笑越勾越大,餘光卻見衙内止不住地往這頭看,連忙斂笑,“那某就等着賀姑娘的四色禮盒了。”
說着便将文書遞還給了含钏,朝後衙走去,走着走着突然想起來一件事——這姑娘是住哪兒來着?
當初問她時,是不是說,内膳房掌勺大廚白鬥光的家眷前來接應?
白家
他幾日前剛去了白家
奉他家老頭兒的令,給白家送了一管白玉膏。
白玉膏?
敷了特别多的胡粉的賀姑娘
原來,那些胡粉是用來遮傷口的?
京兆尹專司捕人、破案的六品武官胡文和,這才回過神來。
還沒回過神的徐慨,端着碗,看着碗裏的菌菇和肉糜,有點愣神。
承乾宮順嫔娘娘,目光灼灼地盯着兒子,偏廂裏飄着一股子鮮香的米粥味,“怎麽樣?是剛從内膳房調上來的女使熬的,我問了你身邊的安肅,他說你這些日子就好這口,好喝嗎?”
徐慨眉目一轉,面無表情地将掐金絲景泰藍小碗放下,“還行。”隔一會兒方擡頭,“是當時得了那個玉墜子的宮人熬的嗎?”
兒子從小寡言,對吃食從來不上心,好容易讓她幫忙物色兩個膳房的宮人去千秋宮當差,她便打聽了一下,原來兒子吃得慣一個女使熬的粥,還特意将葫蘆玉墜子賞了下去——這就好辦了嘛,把那宮女提上來不就得了?
可看兒子這臉色,這事兒好像是沒辦妥?
順嫔側眸看向貼身女使。
貼身女使“噗通”跪在堂下,低着頭,“婢子去打聽了,那位女使在這次放歸名單上,十來日前就出宮去了”
徐慨再有些愣,片刻之後方恢複如常神色。
原來是即将放歸的宮人,難怪有内監攔路打劫。
徐慨眼眸微垂,将身側那碗菌菇肉沫蛋黃粥重新拿起喝完。
吃飯而已。
吃得慣就多吃。
吃不慣就少吃。
這是最低等的欲望,沒必要花時間精力糾纏。
“既然已經要了兩個膳房的宮人,就勞母妃好好調教一番,待學好了規矩再放到千秋宮吧。”徐慨語氣平淡,“手藝好與不好,都是其次。入口的東西,看重的是那顆忠心。”
話音剛落,便撩袍行禮告辭。
待親兒子走出偏廂,順嫔這才靠着椅背,長長地呼了口氣。
她這種大喇喇性子的人,怎麽生出了這樣的兒子呀
“采萍,當時阖宮就我一人生産,抱不錯,對吧?”
順嫔一聲喟歎,趕忙讓自個兒的貼身丫頭起來,“人都走了,還跪啥跪!等他下次來,你自個兒去偏廂躲着吃茶,懶得見這活閻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