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兒還沒大亮,白爺爺拽了隔壁胡同箱子裏,太醫院辭了官的白胡子爺爺過來瞅了瞅含钏的臉,白爺爺拍着含钏的腦頂毛,“叫胡爺爺。”
含钏乖乖順順,“胡爺爺,請您早好。”
胡爺爺笑起來,一雙眼睛裏透着精光,上下打量了含钏幾眼,挑了挑三角眼,“宮裏出來的?”
白爺爺樂呵呵地笑,“還是老胡眼招子亮——是我在内膳房的徒兒,你喊她钏兒就成。身子骨不好,不适合伺候主子,走了點門道便出宮了。”拽着含钏往近處湊了湊,“你瞅瞅,臉和脖子上的疤能消不?”
再把含钏手腕往胡爺爺跟前一怼,“來都來了,順道把個脈。”
胡爺爺被突如其來的白花花的手腕吓夠嗆,翻了個白眼,眯着眼瞅了瞅含钏的臉色,臉上的擦傷和脖子上的勒痕—脖子上的勒痕已經成了深紫色,可想而知當時下的力有多大!
除此之外,這姑娘膚白唇紅,眼清眸亮,瞧上去精氣神很好,背直腰挺,身量颀長,身體能有啥大毛病!?
胡爺爺不動聲色地把上含钏的脈。
呸!
脈象好得很!
比宮裏個日日吃人參燕窩的娘娘,精神頭都好!
身子骨不好,走了門道出宮臉上的傷,脖子上的勒痕
這宮闱秘事
胡爺爺看向含钏的眼神裏多了幾分高深莫測的敬仰。
含钏渾然不知,自個兒被攔路搶劫落下的傷,也成了高深莫測的宮闱秘辛。
“钏兒姑娘身子骨虛是虛了點,可好好将養,也能養得白白胖胖。”
胡爺爺收起手腕下的小麥枕,“至于這臉上的傷”揪了揪下巴胡子,刷刷開了個方子遞給白爺爺,“先照着這方子吃吧,等會我讓文和送一管白玉膏,每日早上晚上都得抹,小姑娘臉上和脖子上的傷痕是大事得好好養着。”
白爺爺笑了笑,“白玉膏好,說是藥,更像是膳。鲫魚煎至枯,瀝去骨,下珍珠粉、象皮末、白芷粉、甘松粉,舂爛攪勻成膏。”
聽着就很貴
崔氏眼神一閃。
白爺爺示意崔氏接下方子,崔氏沒接,手足無措地問道,“胡太醫,敢問一句,這白玉膏幾錢?”
白爺爺橫了崔氏一眼。
含钏忙道,“嫂子,沒事兒的,我這兒還有點銀子。”
崔氏這才應了一聲,跟在胡爺爺身後出去了。
當着外人,白爺爺悶着氣兒,待胡爺爺一走,白爺爺把一錠銀子扔桌上,領着白四喜看了崔氏一眼,“含钏的吃喝住行,不從公中走,我來擔着。”
忍了忍,到底把話說出了口,“過日子,嘴裏喊窮,越喊越窮。四喜要出師了,咱白家的日子隻會越過越好。往後别再到處嚷嚷,讓外人看笑話!”
這話兒說得算有些重了。
崔氏臉皮紅一陣白一陣的,白鬥光拂袖摔門而去。
京城爺們兒看臉上那張皮,比看身上這條命還重,誰要當着人被下了面子,那就是不共戴天血海仇!
他再不喜歡這媳婦兒,也總念着她守着病弱的兒子,還生下了聰明健壯的孫子,對她忍讓二三,從未當面跟她說過重話——崔家是京郊的莊戶人家,崔氏爲給弟弟籌嫁妝便應了這門親事,白家可是将白大郎身子弱這事兒明明白白告訴崔家的,崔家連同崔氏都幹幹脆脆地應下來
等崔氏進了門,就發現這媳婦兒眼界太窄,當初死活覺得做廚子是下賤人,非得讓白四喜學武,他腆着這張老臉求了相熟的武館師傅,誰知道白四喜學了兩日,崔氏又舍不得兒子冬練三九、夏練三伏!
後來,又想讓兒子讀書,托關系進了私塾,崔氏受不了白四喜讀書識字比不過别人,沒念兩日又辍了學
家裏有個大郎要拿藥保着,他撐着一副老身闆在禦膳房搏命,月俸也有七八兩銀子,再加上長樂宮時不時的賞賜,家裏是盡夠的!
崔氏就哭窮,哭公中沒錢了,哭大郎吃藥費錢,他不善庶務,便央了相熟的鐵瓷兒來看賬,看來看去,看出二三百兩的爛賬!
細查發現,崔氏全拿回娘家補貼弟弟了!
這事兒,他捂下了。
誰也沒告訴。
連崔氏也不知道。
白鬥光沉着一口氣,越走越快。
公公去查兒媳的賬,這話要是傳出去,白家的臉真是掃到地上了!一家人索性從鐵獅子胡同搬出去,省得街坊鄰裏間丢人現眼!
白鬥光心裏頭憋着的氣,含钏自是不知道,含钏如今看着哭得眼睛像核桃那麽大的崔氏,也略顯焦頭爛額。
“钏兒妹子,不是嫂嫂鑽錢眼裏,也不是嫂嫂眼皮子薄,口甜心苦”崔氏揪着灰褐色粗麻布衣裳,哭着,拽着含钏的手,倒把話扯清楚了,“嫂嫂已經四五年沒置辦過新衣裳了公爹說要容留妹子,嫂嫂一句不是都沒說,隻是有些話是該問的呀!有些錢能不用就别用啊!咱們小門小戶,不比大戶人家,一個銅闆子也經不起胡花!昨兒個,公公非得讓我租驢車接妹妹,我話還沒說完,公公就給了我二十文銅子,說已經租好了,讓我把錢結清就行我也沒不答應啊!”
你憑啥不答應啊
白爺爺都給了錢了
你要是不答應,還想把錢給私吞了嗎
含钏被她哭得腦仁有點疼,也騰不出手揉額頭——兩隻手都被崔氏拽着呢!
“嫂嫂,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含钏想了想,将手硬抽了回來,從布兜子裏拿了一小錠碎銀子,“這五錢銀子就當钏兒的藥錢和食宿錢,每月钏兒就給嫂嫂這麽多,嫂嫂您看可好?錢不多,隻是钏兒白吃白喝着,心裏也過不去。”
崔氏有點想拿,又想起嚴厲的公爹,不禁有些猶豫。
含钏抿嘴笑了笑,“我吃喝住都在白家,嫂嫂管着家裏得銀錢,這些算是钏兒該交的份子,這等小事,白爺爺知道不知道,意義都不大。”
含钏把碎銀子放在崔氏手上,“若是嫂嫂同意,我就不給白爺爺知會了?”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崔氏是能改掉摳搜的性子,還是白爺爺能放下顔面,收她的銀子了?
既然都不能,那何必爲了銀錢這種小事,整日鬧得雞飛狗跳?
白爺爺在膳房夠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