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恩和手下都勃然變色,幾個坐在一邊的工匠都站了起來,萊恩冷冰冰地看着林遠,說道:“先生,請注意您的用詞!”
林遠湊近萊恩,他的鼻子幾乎貼上了他的臉,他逼視着他的眼睛,斬釘截鐵地說:“沒有獎金,修,還是不修?”
萊恩在機器局裏,還沒有見過這樣強橫的清國人,他有些不知所措,向後退了兩步。
林遠之所以敢這樣毫不客氣地逼問外國工匠,是因爲他知道,這些外國工匠,也就在中國能無理耍橫,他們要是真回到國内,隻不過是一個個普普通通的技術人員而已,而他們要是真的回了國,就沒有在中國這麽好的條件。
萊恩對這一點心知肚明,他也不願意失去機器局的工作回國,可是在林遠的逼迫下要是答應了,面子往哪擱!于是他冷冷地說:“沒有獎金!不修!”
林遠冷笑一聲,說:“那好,你可以回國了!”
萊恩心想:“反正你們也修不好這機器,以後還不是會來求我!”于是冷笑一聲,帶人走了。
蘇茂趕緊上來勸林遠,說:“大人,他們走了,這機器誰來修啊?”
林遠一笑,看向底下的衆人,說道:“有誰會修這機器?”連問了三遍,隻見人群中一個年輕後生一掄膀子,從人群中擠了出來。
那個後生幾步搶到林遠跟前,單膝跪地,說道:“啓禀大人,小的以爲,今日這機器無法工作,全是因爲所燒的煤太過低劣,是以殘渣堵塞火管,隻需打開鍋爐,清理火管便可。”
所謂的火管是鍋爐中的一個部件,在蒸汽機工作的時候,爐膛裏燒煤,被加熱的空氣便流入管道,管道外面是水,這樣,管道中的熱氣便把水變爲水蒸氣,可是煤的質量要是低劣,煤的燃燒就會不充分,所以會有渣滓堵塞火管。
林遠看着蘇茂問:“他說的對嗎?”
蘇茂說:“他說的是沒錯,小的也這樣想過,隻是這機器一台便要上萬兩銀子,要是小的擅做主張把它弄壞了,我們可賠不起啊!我們還是把洋人請回來吧?”
這些設備價值不菲,一但在蘇茂的任内出了問題,把蘇茂賣了也賠不起,所以這些損失隻好由清廷支付,盡管蘇茂不會有經濟上的賠償,可是丢官罷職是難免的了,更嚴重的是,清廷還會治他的罪,流放甚至殺頭都有可能。
林遠對蘇茂說:“就按照你們想的法子修,出了問題,有我負責!”
蘇茂像吃了定心丸一樣,招呼着人去修鍋爐了,衆人這才散了,不過鍋爐在修的時候也不能工作了,林遠索性給衆人放假一天,衆人便都散去了。
沈晚晴見到她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就和林遠告辭,回到了報社,林遠告訴蘇茂,安排完了工作來找一下自己。
蘇茂把事情安排妥當,就來見林遠,林遠知道想要造先進的武器裝備,得先把資金,管理等等這些事情做好,所以才找蘇茂前來。
林遠問道:“我們天津機器的生産能力怎麽樣?有沒有一個詳盡的檔案。”
蘇茂說:“那您就和我來檔案室吧,我們每年都要向直隸總督衙門上報當年的生産情況和設備損失情況。”
林遠和蘇茂來到檔案室,蘇茂打開櫃子,把最近一年的生産資料拿了出來,放到林遠面前。
林遠把那份文書翻開,問道:“剛才的時候,我聽那個年輕人說,我們用的煤太過低劣,這是真的嗎?”
蘇茂無奈地說:“唉,這事說來話長,當初我們從英國買康邦機器的時候,要用船從英國運來,在大海之上奔波需要有壓艙物,當時上面就決定買上英國的煤做壓艙物,後來一瞧,英國的煤不錯,價格也比中國的煤便宜,于是就一直用英國的煤,後來開平煤礦辦得好了,上面就把開平煤礦的煤調撥過來,倒是剩下了一筆開支。”
林遠一邊翻看着文書,一邊聽着蘇茂講話,蘇茂又說:“這開平煤礦的煤主要有五槽和八槽的……”
林遠輕聲問道:“五槽和八槽什麽意思?”
蘇茂解釋說:“就是挖煤的地方不同……”
林遠一聽這話就明白了,原來這個槽就是開采面的意思,蘇茂見到林遠明白了,便接着說:“五槽的最好,八槽的最差,開始的時候上頭都是給我們調撥五槽的煤,可是後來,原來的總辦唐廷樞去世了,換了一個叫做張翼的總辦,那個張翼一上來便把給我們的煤往香港賣,這樣一來,開平煤礦的獲利是原來的好幾倍!我們就隻好用最爛的煤了。”
林遠問道:“你們沒有向直隸總督衙門說過嗎?”
蘇茂笑道:“說了,沒有用啊,那開平煤礦裏,誰的股份最多?三法司的要員,直隸總督衙門的上官,他們最希望開平煤礦賺錢了,您說說,這事誰能管!”
林遠心想:“這是清廷的宿疾,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夠改變的,不過,自己還是要想方設法解決這個問題!”
蘇茂說到這裏便笑了,說:“聽說北洋艦隊的煤也被換了,他們都死了,我們算是好的了。”
林遠這時把那份文書翻了一遍,他攤開第一頁,這一頁上是天津機器局的賬目信息,上面記錄了天津機器局财務上的開支數據,造武器是一件最費錢的事情,沒有錢什麽武器都别想造出來。
那一頁上,第一行寫着:給發員弁司事人員薪水,心紅紙張等項庫平銀三十九萬八千四百七十一兩。
林遠知道所謂的員弁司事人員就是機器局裏的各層管理人員,可是後面的那個“心紅”,他就不明白是什麽意思了,于是他問蘇茂:“這個心紅是什麽?”
蘇茂答道:“就是朱砂,上級在給下級批示的時候,都要用朱紅的墨來寫,還要加蓋印章,所以要不少朱砂。”
林遠說:“如今我們要把有限的錢都用在造武器裝備上,不要把錢浪費在這朱砂上了,這樣吧,以後你們給下級批示的時候,一律用黑色的墨!”
看着蘇茂點頭稱是,林遠又問道:“這些項目足足花費了将近四十萬兩銀子!怎麽會有那麽多?”
蘇茂突然壓低聲音說:“林大人,小人有下情回禀,日後有人問起來,您可千萬别說這話是我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