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話從别人口中說出,我大可一笑置之。可他是蓮燼, 十一重天擁有絕對權力, 在這片廣袤無垠的土地上, 日月爲他所控, 星辰在他掌中。生死輪回,旦夕禍福, 都按他的意志進行。他有資格自負。
他不惜代價抛出後位, 以溫情爲餌引我入局,在愛與不愛的角逐中,隻要他不喊停, 我就沒有退路。他用時間和耐心賭我會淪陷,可惜我不是他的子民, 心也早就堅硬如鐵。
“我的眼睛, 你打算什麽時候讓它恢複?”
久不見陽光,睜眼閉眼都是惱人的黑, 我的世界收縮成一座孤島。因爲我的到來,深淵大殿的宮女已經換過了一批,她們小心謹慎守口如瓶, 問話隻會回答簡單的是與不是,與假人無異。除了蓮燼和千雪,也沒有其他人會來看我。這種與世隔絕的日子,我有些受夠了。
蓮燼說:“我喜歡你本來的眼睛。給我一點時間, 我會讓它們和從前一模一樣。”
“不會一模一樣的。”我喃喃道。
他說的從前, 是我們還住在滄瀾山上的時候, 我用天真熱烈的目光追随着他,把他當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喜歡我眼裏的天真熱烈,卻不知道那是因爲我一無所知,身邊的人隻有他,現在我去了更遠的地方,見到了更多的人,懂得了更好的生活,我不再是他的忠實信徒。就算他把那些宮女都毒啞了,我也不會再圍着他的世界轉了。
奉優昙之命對我實施酷刑的是第十重天的典獄長,他還沒來得及解釋就死在了我腳下,剩下優昙的舊部,包括投靠了她的拜月教主,一夕之間銷聲匿迹,屍體全送去萬獸谷喂魔獸。
“萬獸谷是我們軍隊圈養戰騎的地方,那些魔獸天性好戰,不光喜歡吃人,閑暇的時候還會互相殘殺,隻有戰到最後才有資格繼續爲帝尊效命。活人丢給它們都九死一生,更别說死人,我保證,連骨頭渣都不會剩下的。”負責處理此事的人正是千雪,她帶着滿身血氣得意洋洋地坐到了我跟前。
“他們隻是追随錯了主人,有必要趕盡殺絕嗎?”
她“呵”地一下蔑笑道:“當然有。誰知道會不會出現第二個未明,永遠不要低估魔族的韌性和報複心,那是你無法想象的。再說,優昙對你下絕殺令時,就該想到事情暴露後會是這個結果,她都不爲他們可憐,你又何必呢。”
未明的事,我隻字未提,她倒是清楚得很。
見我不置可否,她又說:“不要内疚,我這麽做也不完全是爲了你。十重天是僅次于十一重天的好地方,爲了把我的人都安□□去,隻能委屈他們死一死了。”
自從言明了身份,她講話的語氣就越來越不可愛。
“蓮燼和白夜都是不管事的主兒,朝政軍務由你血君一手把持,十重天的領主本就該聽命于你,你還用安插自己的人?”
“權力和野心是沒有盡頭的。”
“那麽,花津渡屯兵九千意指天界,是誰的野心?”
“統一五界是全魔族的願望。”
“你們的願望太可怕了!”
千雪笑道:“魔界的黑夜格外長,一十一重天,越往上空氣就越寒涼,沒有一棵草木能存活,沒有一朵花能開過一天,風花雪月隻是帝尊創造出來的幻象而已。雖然偉大,卻未免有些單調。我們喜歡天界的空氣,妖靈界的花,人界的熱鬧,冥界的井然有序。”
她把一捧花放到了我枕邊,“剛從滄瀾山采來的,到明天就都謝了。你若是喜歡,我每天都讓人換新花。”
我拈起一朵嗅了嗅,香梅蘸雪,冰清玉潔。
“不必了。”
我喜歡花的方式和他們不一樣。
“聽說千雪給你帶了禮物。”
撥開我鬓角的殘花,蓮燼的聲音帶着笑意,錦絲袖口擦過我的臉頰,短短一瞬,我聞到了一股陌生的脂粉香氣。
他不說我也知道,這後宮裏絕不可能隻有我一個女人,我本不該和他計較這些,顯得我很在意,但我一下沒克制住,脫口而出:“你去哪了?”說完就恨不得給自己一耳光,去哪和我有關系嗎?他就是去人間逛窯子了,我又能把他如何?
蓮燼料定這點,毫不掩飾道:“去了離那裏。”
沒想到他會主動提起這個名字,我隻覺得肺裏有一團火在往上蹿,很努力地壓着才能不爆發。
“陛下真是雨露均沾,一點也不虧待自己。”
“雨露均沾?”他回味了一會兒,道,“我隻是去看我們的孩子。”
“……”
我是不是該表現得大度一些,恭喜他和離的愛情有了結晶?或者我該暴怒而起,質問他爲何能容下這個魔種,卻讓我的孩子無辜夭折——我可以不介懷他對我做的其他事,那些不堪的回憶,再慘痛再絕望都已經熬過去了,隻這一樣,我無法原諒。
我所有的不幸,都是從失去孩子的那一天開始的。
可是,蓮燼一點都不可憐我。他隻顧他高興,說他們的兒子已經脫離了危險期,他一定會讓他健康地活下來。
“等你見到了他,你就會喜歡他的,畢竟……”
刺鼻的香氣附着在他身上,提醒着我他和她有過肌膚之親的事實。若不是他們纏綿得緊,怎麽會留下如此明顯的痕迹?我怒中火燒地打斷他道:“我希望我永遠不要見到,畢竟那是你的兒子,我怕我會忍不住掐死他!”
“梨花,那不光是我一個人的兒子——”
“我才不管他是哪來的野種,我要謝謝你當初給了我那一碗藥,沒讓我生出一個一樣惡心的魔種!我的母愛還沒泛濫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坐起身子,摸到一個燭台,朝他的方向狠狠地丢出去。
然而,想要命中蓮燼,何止需要準頭。
銅制燭台落地,發出一連串的聲響,仿佛在嘲笑我的軟弱無能。
蓮燼想要攙一把氣血翻湧顫抖不已的我,卻不想,聞到他領口也有那股甜膩暧昧的味道,我積攢了多時的怨恨在胸腔爆炸,喉頭一癢,竟咳出了一口熱血。
“梨花!”
“别過來!你隻管和你的離在一起,你們的事情我不想聽,尤其是那個野種,真令人想吐,他要是死了,是你作惡太多的報應,和我一點關系也沒有!我不會再假惺惺地裝寬容大度了,我死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