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跟着李殊,是因爲第一次見到他時,就發現他身上有一種令妖魔垂涎的清聖藥香。人在塵世呆久了,生出貪念、妄念,多少會沾染一些濁氣,可是他沒有。和他在一起,會感到很舒服。乃至于血腥之氣出現在醫館時,我無法把惡貫滿盈的邪靈和他聯系起來。
一個人身上怎麽會同時存在兩種完全不同的氣息呢?
他說出真相的那一刻,我隻覺得這一切都太荒唐。
荒唐的不是李殊,而是那些把他逼瘋的人。
“哎呀,怎麽感覺已經出事了。我們是不是來晚了?”
“*一刻值千金,這劍靈竟然一點風情都不懂,什麽時候不好,非選在洞房花燭夜動手。人死了不要緊,劍沒了可就麻煩了。”
“你别說話。你這張嘴,每次一預言我就害怕。”
“……”
凮顯和林央走進來看我到和太一劍,皆是一愣。望着我身上的血洞,林央關切地問道:“梨花妹妹,你還好吧?”
他叫得那麽甜,仿佛剛才那句“人死了不要緊”并不是出自于他口。
我諷刺地笑道:“不敢。在你們這些神仙眼裏,我不過是一條利用完了踩死也沒關系的蝼蟻,哪有這把劍來得值錢。”
“怎麽會呢,我們是專程來幫你的,隻是沒想到會遲來一步。”
“直說是來取劍的,條件又不是不能談。”
凮顯臉色一變:“太一劍原本便是東君的佩劍,我代東君把劍取回,你還想和我談條件?”
“你幹什麽,想搶嗎?正因爲太一劍的意義非同尋常,我才要萬分小心不能讓歹人騙去。我會帶着它回天機崖,你想要的話便隻能問我師父拿。”在凮顯發作前,我雪上加霜地補充道,“當然,就算我師父同意了,劍也不能白送。你知道的,我花了一大筆錢成親,現在還欠着債。”
“你想要多少?”
“爲了對付劍靈,我差點沒命。二十萬兩,日神殿應該出得起。”
林央好笑道:“妹妹,你這是敲詐。”
我覺得我開價太低了,換成我師父,可能會管他們要五十萬。
凮顯沉着臉道:“你是不是以爲我會和你讨價還價?如果是别的東西送給你也無妨,太一劍關乎到神族的興衰,我必須把它請回,沒有半點商量的可能。”他一個召劍的手勢,我感到指尖打滑,太一劍嗡嗡地震動起來,銀白的劍刃爆發出絲絲的星芒,我眼前一花,根本來不及搶奪,太一劍便落入了他掌中。
我愣愣地注視着他收劍的動作,渾然天成,利落到令人心驚。
他粲然一笑,朝我伸出手,我下意識地想往後退。然而,對方的力量太強,我如同劍一樣落入了他的掌中,讓他粗暴地攥起衣領,從地上提起來半截。
“你該不會以爲收服太一劍真的是一個人的功勞吧。”他冷笑。
林央從旁解釋道:“不知誰走漏劍靈了消息,昨天夜裏魔界妖界來了許多人,爲了保住太一劍,我們忙活了一夜才把他們處理幹淨。”
“你說的處理幹淨是什麽意思?”這樣被吊着很不好受,我惱怒地去掰扯凮顯的手。
“當然是都殺了。”
他陰測測地說着,另一隻手貼上了我的腦門,頓時,一股滾燙的氣流沖進了身體,我心下一驚,第一反應便是他要把我處理了。豈料他抛開我,得意洋洋地笑了:“你怕什麽,我是那種濫殺無辜的人麽?本仙人今天心情好,賞你一道炎陽之息,不出三日,鎮魂釘留下的血洞定能好全。”
恕我孤陋寡聞,不知道炎陽之息是什麽。
那股氣流出乎意料的強勁,流經經絡時,竟能透過皮膚,照出火紅的紋路,這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它與我所修的太陰心經相沖,我想運功把它壓下去,它卻愈發霸道地與我相搏,冰火兩重天的滋味幾乎讓我昏厥過去。
不用凮顯幫忙,傷口不過是好點慢點罷了,他這麽擡我一手,才是真的害人。
待光紋淡下去,我汗涔涔地罵道:“你是故意的……”
故意毀我修爲!
“梨花妹妹,他很少這麽大方的,你當謝恩才是。”林央一臉認真地說着鬼話。
凮顯淡聲道:“既然她不識貨,你也就别多嘴了,隻當是我在整她。昨夜拼殺得太激烈,魔族已經知道了是我,我們不便在此逗留太久,是時候折返天界了。”
臨走前,他回頭看了我一眼:“代我向扶風掌門問好,他教徒弟的本事實在是不怎麽樣。”
諷刺完了,帶着太一劍揚長而去。
而我,打不過也追不上,眼睜睜地看着他們消失在天際,心裏空落一片,總覺得凮顯帶走的不僅僅是一把劍,更是李殊的骸骨。
我彎下腰,拾起地上的血衣,把碎片殘渣一一歸攏,想讓家裏看起來不那麽淩亂。然而燭台折斷,窗花已毀,滿目瘡痍,是如何擺弄也恢複不得了。
明明昨天還洋溢着熱鬧的喜慶,轉眼又是隻剩我一人。
當初我信誓旦旦地告訴李殊,我不是凡人,他克不死我,沒想到最後是我克了他。
我洗去厚重的鉛粉,換上來時一身素衣,離開時給惠民醫館落上了一道鎖。
回到天機崖,第一件事自然是去告狀。爲了不顯得我無能,我把凮顯搶劍的過程着重說與掌門,豈料他隻是波瀾不驚地喝了口茶,我不服氣地說:“沒想到世上會有如此無恥之神仙。”
“這件事情怪不得你,遇上那兩個不講理的人,你也隻能認倒黴。”掌門放下茶盞,微微一笑,“一個來自日神殿,自稱凮顯,一個來自問天台,喚作林央,二位上神可真是實在得很啊。”
“上、上神?”我愕然。
“錯不了。”
“可是……”
“你身上的炎陽之息不是普通小仙能給得起的。有了這東西,邪火不侵,普通的火系法術傷害不了你。東君因渡天劫受創,已經許久不曾露面,看樣子,他是恢複得差不多了。”
我的下巴都要掉一地了,“師父,你是不是在逗我!那家夥怎麽可能是東君!”
掌門對于我的不開竅很是無語。
“他自報身份時,你一點想法都沒有麽?”
自報身份,他們什麽時候自報……等等,東君名鳳赫,凮,鳳也,顯,赫也,這暗示不可謂不明顯,他當真是沒有騙我!看掌門的表情,他一聽我的描述便猜出了來者何人。如果日神殿的紅衣“小仙”是東君鳳赫,那麽,問天台的白衣“小仙”豈不就是大司命楚英?!
“太可怕了。”我喃喃道。
回想一下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形,我似乎說了很多大不敬的話,可我也不是有意的。我這種級别的通靈師,正兒八經的仙君都沒見過,何況是掌管至高天的神君?再說了,他們這樣子也不像,東君司火司戰,他身披戰甲,腳踏烈焰,魁梧雄渾的模樣太深入人心了,至于大司命,風雅睿智,洞悉萬物的變幻規律,在世人心中是一個鶴發長須的老頭。面對兩個風華正茂的美人,恕我沒有逆天的聯想力。
“你已經做的很好了。”師父鼓勵我說,“而且,看得出東君很賞識你。”
“……”我沒感覺出這份賞識從何而來。
師父還想說什麽,外面傳來了玉如意的呵斥之聲,唐九容十分理虧地跟着他走了進來,默默地立在一旁不敢吱聲。我疑惑地看了他們一眼,玉如意無視我的存在,指着唐九容道:“你說什麽都沒用,白家提出的要求太過分了,這種給師門蒙羞的事情絕不能答應!”
“沒這麽嚴重吧……”他小聲反抗了一句。
“我們之中已經有了一個叛徒,你也想和她一樣?!”
“冷月師叔隻是嫁過去了,女人總是要嫁人的,您何必說得那麽難聽呢。”
“你也知道她是女人。你一個男人,怎麽能放下身段去做那種事!”
我讓他們吵暈了,一頭霧水地問道:“三師兄,如意師叔,你們這是怎麽了?”
玉如意一副丢人丢大了的模樣,不願提起。掌門師父忍笑忍得有點辛苦,他揮揮手道:“梨花啊,你先下去吧。你這一路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
玉如意頓時給了我一個冷眼,顯然,他覺得我也是個給師門蒙羞的典型。
我不想遭受無妄之災,識趣地告退。
但唐九容的事我還是從曲寄微那裏問出來了。他傻乎乎地去跟着絡絡去了幻宗,想提親又開不好直接開口,便拜托早些年嫁到那去的冷月師叔刺探口風。按理說,我這個師兄論身世樣貌,和絡絡可說是天作之合,縱然是挑剔的長輩,也挑不出大毛病。白尊主夫婦自然是沒有推诿的理由,但因爲白鴉過世了,絡絡很有可能會被選定爲幻宗尊主的繼承人,她不能遠嫁,唐九容想結這門親,須得入贅白家。
這就是玉如意發脾氣的原因。
“白尊主的這個要求……還真是……”我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
“我能理解他們的想法。可九容對密宗而言,也是很重要的,幻宗已經娶走了一個冷月,若是再添一個入贅的,我們面子上如何過得去。”
“可憐的三師兄。”我很同情他的遭遇。
如果絡絡問我怎麽辦的話,我大概會建議他們私奔吧。
曲寄微道:“你出門一趟,都從未婚少女變成寡婦了,還在這裏同情别人。”
我就說玉如意看我的眼神怎麽那麽古怪,看來大家不但知道了唐九容被要求入贅,也都知道了我和劍靈的事情。
我隻好說:“你不會吃一把劍的醋吧?我要是真的有什麽打算,一定會告訴你的。”
可他滿臉不信,還說是我違反了約定,一個人去冒險。
“這不一樣。你一個人去天書陵,是爲了我去冒險,我是爲了我自己。我不希望任何人插手我的任務,你這次幫了我,還有下次,總不能像個老媽子一樣一輩子跟着我。”我眨眨眼,溫聲細語地說,“除了任務,别的我都告訴你。”
見他有所動搖,我甜甜地笑了笑。
“比如現在就有件事——”
曲寄微讓我笑得有點不自在,趁着他還沒反應過來,我告訴他說:“爲了成親,我欠了一筆賬,恐怕得問你借五千兩銀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