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不能集中精神的師妹慢了下來,傅星武也不再一味地往前趕了。他護在她身邊,一邊抵擋兇獸的襲擊一邊朝她抛了一壺還靈水。
曲寄微說:“大家别慌,天黑之前一定能到的。”
“誰慌了,這還不是因爲太無聊了?有如意師叔督促,我們再戰個七天七夜都沒問題,就怕幻宗的小兄弟受不了,你看他們細皮嫩肉弱不禁風的樣子,唉,真可憐哪!”
“你們這些野人,閉嘴!”
“一撩就炸,跟個姑娘似的。”
不知誰吹了一聲口哨,惹來一陣哄笑,氣氛再度熱烈了起來。
我終于明白掌門爲什麽要帶這麽多人來了,漫長無際的道路上,一個人咬牙堅持到終點未嘗不可,但也容易在孤獨中喪失勇氣。
已經不記得是第幾波遭遇戰了。
新一批的兇獸足有幾人高,頭上皺巴巴的,眼睛瞪起來有銅鈴大小,冒着藍綠色的熒光。它們低嘯着圍了上來,四肢有水桶那麽粗,鱗甲似鐵,寒光閃閃地覆蓋了半身,拱起的背上生了一排鋒利的倒刺,看上去邪性得很。
“蹭——”
一刀砍在那倒刺上,巨獸紋絲不動,刀口卻卷了刃。
“鐵甲獸,當以寒冰凍其關節,雷咒爆其面門!眼睛是它們唯一的弱點!”我揮出一道五雷咒炸傷了其中一頭鐵甲獸的眼睛,它目呲欲裂,失去方向,痛叫着橫沖直撞,直撞得另一頭鐵甲獸飛了出去。
見這招有效,衆人紛紛開始施展雷系法術。
很快,一群雙目失明的鐵甲獸糾結在一起,相互打得火熱。
“呀!”
身後有人慘叫一聲,他一個沒注意,手臂讓鐵甲獸的利爪劃傷,鮮血滴滴答答地流了一地。
“壞了。”掌門瞬閃至他身前,打開靈氣屏障隔絕了聞血而來的兇獸們。他扯出一條布飛快地給他止血包紮,然後拎着他的脖子“嗖”地一下跑沒了影。
“你們愣着幹什麽?跑!一刻也不許停!”在更多更可怕的兇獸被血的味道吸引過來之前,玉如意氣急敗壞地吼道,“正北方向!梨花,你再磨磨唧唧我腿給你打斷!”
“……”
爲了不被玉如意打斷腿,我風行步加縮地術,一直保持着隊伍前列的速度,身邊看得到的人隻有謝歡、桑薤和白鴉。
不一會兒,曲寄微追了上來。
“前面是流漿谷,要小心五毒獸和天上的飛蟲。”
這話要是說給我聽的,那可多此一舉了。我飛進峽谷隧道,穿出去的那一刻,嘴裏噴出一口火焰,迎面而來的五毒獸讓我噴了個正着,“吱吱”一叫,筆直地墜落下去。其餘的幾隻讓我揮刀打進了滾燙的岩漿之中,滋滋地烤成了焦炭。
流漿谷裏坑坑窪窪地全是小洞,洞裏冒出的岩漿流成一道道細細小溪,蜿蜒地指向前方的山陵。
這個地方的兇獸體型不大,卻種類繁多,格外密集,蛇蠍蟲蟻,不光有地上爬的,還有天上飛的,每一樣都帶着毒。
鋪天蓋地的飛蛾煽動着翅膀,空氣中頓時遍布毒粉。
謝歡掏出了一個名爲七星盤的法器,走在前面吸收毒粉和瘴氣。
曲寄微則不斷地抛出三昧真火,把撲火的飛蟲燒的噼啪作響。
可即使是這樣,毒物還是前赴後繼地在入侵,先後有好幾個人沾染上了毒液,傷口腐爛流膿。若不是事先服下了解毒丹,恐怕會有性命之憂。解決掉一批五彩斑斓的大蝴蝶,掌門停下來開辟了一個九九大的靈力結界,命大家呆在結界内調整休息。
“喲,羽然師弟,你這中的什麽毒,怎麽臉上都長毛了?”
“他啊,見人家幻宗小妞長得水靈,光顧着英雄救美了。”
“聽見沒,小妹妹,等羽然恢複好了,你可得以身相許啊,他這個呆子好不容易開了竅,我這個做師兄的甚感欣慰。”
……
一群人沒羞沒臊地拿司徒羽然開起了玩笑,成功地把那名白家小姑娘弄哭。
就在這時,耳邊傳來了一陣轟鳴,震得人不辯東西南北。白鴉不知什麽時候擡出了一張琴,一下抹了七根弦,靈力注入弦中,随着聲音的波動而湧向四面八方。
那些蟲獸感應到琴音的力量,不約而同地放緩了速度,猶豫着要不要再繼續。
白鴉信手按了一個低音,壓抑的音符似能扼住空氣的流動,緊接着,一個高音,仿佛有無數顆粒在體内凝結,音殺釋放的那一刻,心裏能開出花來。
“啪!”
大大小小的飛蟲爆體而亡,濺出了碧色的汁水。
白鴉充滿歉意地笑了笑,一連串的琴音在指尖流淌,那聲音不再因爲突兀而顯得孤立無援,它們連成一片,如金戈鐵馬,奔騰不息。
铿锵之聲如刀劍相錯,一開一合,把天下瓜分。
此曲名爲《奪天》,傳言幻宗尊主憑此一曲可将千軍萬馬斬于琴下,大昊王朝覆滅前,幻宗穩坐國教之位,是衆派之首。白鴉氣度從容,指尖流露出強烈的戰意,抹挑勾剔,鬥志昂揚,一個輪指,再現幻宗國教當年的鼎盛輝煌。
首席大弟子動手了,幻宗的其他弟子也不再袖手旁觀。
他們紛紛召琴,跟着白鴉調式,一起彈奏起了《奪天》。一時間琴聲四起,殺氣沖天,蟲獸的屍體積了滿地,再也沒有穢物感靠近一步。
琴聲一轉,由《奪天》換爲《淨蝕》,随着琴聲一層一層地蕩開,結界外的時空仿佛靜止了一般,那些聞訊而來的或是聞聲而退的蟲獸如癡如醉地定格在了半空中,再也動彈不得,而聽琴的人則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安甯平和,勞累困頓一掃而空,身體裏充盈着溫潤的靈氣。
我沉浸在妙曼的琴聲中無法自拔,白鴉彈完《淨蝕》的最後一個音,淡淡一笑,柔美的面孔上透着一抹醉人的風情,他輕啓朱唇道:“流漿谷裏的兇獸都已被催眠,我們大約有一刻鍾時間,還請扶風掌門收起結界即刻啓程。”
琴音驟止,大家清醒過來,心裏隐隐有失落感。
幻宗這群人真夠陰險的,明明帶了琴,還一路跟我們裝,隻等着流漿谷大展身手。我們灰頭土臉,大汗淋漓,他們倒好,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一陣風吹過來,随時羽化登仙。
拍拍塵土,繼續趕路。
不知是幻宗琴曲果然厲害的緣故,還是因爲無盡之路快要到了盡頭,除了半路上殺出一條雙頭蛇讓掌門師父制服了,再沒遇到亂七八糟的兇獸。
太陽即将落山之時,我們終于抵達天書陵門口。
兩根粗壯的山柱上長滿了青苔,中間是一道古樸厚重的石門。因爲施了除塵術,門上倒是很光滑,光滑得看不出有任何機關,不知要如何開啓。
于是白鴉又掏出了他的琴,這次彈的是《問情》。
不一會兒,天空中回蕩着一個神秘而空靈的聲音:“吾乃上神青魄,奉東皇太一之命守護天書陵。爾等何人,竟聚衆喧嘩,擾亂仙境!”
不得不說,這娘娘腔還是有點用處的。
掌門師父上前一步,他高舉雙手,将白鶴送來的令牌呈上。
“密宗掌門扶風,受命東君,前往天書陵觀書。還請青魄上神行個方便。”
青魄這個名字在記載天界的史書上出現過很多次,他是至高天的一名上神,效忠于太一神尊,在第一次天魔大戰中殒命,天書陵裏飄蕩着的是他殘存的神識。
然而,僅僅是沒有實體的神識,散發出的威壓也懾得我冒出了冷汗。
一陣風刮過,把掌門手裏的令牌卷向空中,似有一雙眼睛在細細打量,而後,那塊令牌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東君……你是說鳳赫那小子嗎?我青魄的主人隻有一個,想開這扇門,隻有東皇太一的神印管用,至于鳳赫,這些年來他幹的倒行逆施的事還少麽!我便是爲了阻止他妄窺天機才終日守在這裏,念你們這些人是初犯,趕緊給我滾,否則——”
轟隆!
一道雷打在石門上,把掌門逼退數步。
“走吧,别等上天發怒,降罪于人間……這裏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
……
這和預先想好的情景不一樣!
我以爲我們長途跋涉,好不容易才走到這裏,隻需拿出東君的令牌就可以進去了,沒想到這位看門的大神會是這個态度。書上從來沒寫過青魄和東君關系緊張,緊張到了一點面子都不給,既然如此,東君派下任務時就該想到這一點了,難不成我們要進天書陵,還得和青魄上神打一架?
這太大逆不道了吧……
掌門默默地把烙有東君神印的令牌撿了起來,他仰天歎道:“事關天下蒼生,妖界興亡,天書陵我是非進不可的。”
見上方沒有反應,他再次申明:“請青魄上神行個方便。”
縱然他俯首折腰,語氣恭敬,态度卻格外強硬。
這一番舉動自然是惹得青魄暴怒如雷,絕不相讓。
天空中響起了沉悶的雷聲,那聲音穿透雲層,直擊耳膜,我來不及運功抵禦,元神都要被震散了,其他修爲較淺的弟子也是一臉痛苦地捂住耳朵。
白鴉一掃琴弦,命令道:“操琴,《退魔》。”
刹那間琴聲激昂,一聲更比一聲高,在石門前形成了一道道的浩然正氣,和天上的狂雷分庭抗禮。
有了琴聲的中和,耳膜不再像之前那般難受,密宗弟子忙念咒施展結界,以免自己爆體而死。
閉上眼睛,腦海中仿佛有兩隊兵馬在互相厮殺,實力不分伯仲。一會兒琴音壓住雷鳴,一會兒雷聲蓋過琴曲,周身的氣流時而舒緩時而緊張,落差巨大時,有如針尖紮在皮膚上,便是好幾重結界把我罩着,那種刺痛的感情仍然十分清晰。
相持了許久,幻宗弟子的額頭上滲出了豆大的汗珠,白鴉面上無事,手上的青筋卻看着很是吓人。
曲寄微走到一個顫抖得厲害的幻宗弟子身後,一掌扶住他的肩頭,往他的身體裏輸送靈力,這才使得他的琴聲勉強跟上了白鴉的節奏。
謝歡等人先後加入了輸送靈力的隊伍。
可是,上神畢竟是上神,他的神識不是區區幾個凡人能抗衡的,即便掌門能打得過他,他不開門,那也是沒有辦法。爲今之計,隻希望幻宗能用琴音制住青魄。可看白鴉的表情,怕是支持不了多久了。
在雷聲的擾亂下,《退魔》的琴聲斷斷續續,曲不成調。
白鴉的臉上浮現出了青灰色,撥動琴弦的手逐漸變得力不從心。看着他一點一點地慢下來,我捂着喉嚨,一口血吐了出來,伏在地上喘息不止。
與此同時,一聲清越的笛音從天而降,仿佛蘊藏着無限力量,把雷聲琴聲壓過去碾得粉碎,又仿佛一雙溫柔的手,輕輕撫平疼痛的傷口。
天籁之音莫過于此。
比伏羲琴更莊嚴,比幻音鈴更夢幻。
在婉轉悠揚的笛聲中,靈力灌溉了整片星空。死去了億萬年的屍骨找回了自己的靈魂,枯萎了整個季節的花朵重新煥發生機,沉寂已久的胸膛裏心血在複蘇,和三百年前滄瀾山上的那一場邂逅一樣,萬物生長,我聽到了心跳的聲音,那麽遠,那麽近。
這一切是真的嗎?
這一切不會是真的吧。
我熱淚盈眶地擡頭,天書陵之巅,有人持笛而立,銀色的長發傾瀉于夜幕,奪走了月亮的光輝,風掀起他黑紫色的衣袍,流光旖旎,搖曳生姿。
愛者生,恨者死,沒有人能逃得過那雙湮滅紅塵的墨瞳。
“是你,蓮!”
天空的彼端,青魄失聲叫着。
低沉而溫柔的嗓音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裏,宛如夜風在流淌,“是我。所以……開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