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妖亂的消息一傳來,密宗上下都炸開了鍋,大家恨不得立刻收拾法器趕往藥王村轟轟烈烈地打一場,尤其是桑薤師兄,偷偷組織了幾個大星位的弟子,打算連夜下山,結果讓玉如意發現了,封了山門不說,罰他們在落星坪最醒目的高地倒立一天,斷了其他人湊熱鬧的念頭。
她纏着我跟她講一路上發生的事,我眨巴眨巴眼睛,笑道:“我就不信夏紫靈回來了,你們沒問。既然她已經告訴你們了,我還有什麽好說的。”
絡絡“哈”了一聲,攤着一張臉道:“她的版本能聽麽?她在藥王村和骨女大戰三百回合,骨女祭出幻音鈴,這才讓她失去了知覺,等她醒來,又和異人館衆妖大戰三百回合,連傅星武都是她和小師叔一起從酒窖裏撈出來的。”
可以想象,在夏紫靈口中,我定然是最不堪一擊的,妖亂當天就讓白骨夫人的手下綁架,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我挑了挑眉:“那這不是還有唐九容的版本。他是怎麽和你說的?”
“誰稀罕聽他的版本了。”她不自在地扭過臉去。
我坐到妝台上,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的窘态,憋着笑意道:“你想聽我說也行。把唐九容給你帶的禮物拿出來分享一下,什麽胭脂啦,香粉啦,首飾啦,那些個亂七八糟的玩意兒,讓我用用過瘾。”
唐九容隻是有點不開竅,還沒到愚不可及的地步,回來之前我就跟他說,你惹白大小姐不高興了,不買點什麽賠罪麽,他看似不樂意,後來還是拉着傅星武一起上街去了。
我故意打趣絡絡,就是想看看唐九容怎麽表的态。
豈料她一掃小女兒之态,豪放地撩起袖子,“對對對!你不說我還忘了,是該掏出來和你分享!”
絡絡鑽到床底下,吭哧吭哧地弄出一壇酒來。
她取出兩個成色上好的瑪瑙杯子,打開酒壇,輕輕一拍桌子,酒壇裏的酒便如一道彩虹噴射而出,正好灌滿了一個瑪瑙杯。“喏,幽州的特産,據說千金難求。我拿出來替你接風洗塵,夠意思吧?”
“他就給你送了這個?!”有些出乎意料,我竟說不出這是好還是不好。
絡絡倒是很高興地給自己也滿上,和我碰了碰杯子。
“來吧,慶祝你平安歸來,慶祝我閑着無聊,夜觀星象,又突破了一個境界!”她的指尖紅潤美麗,漾着淡淡的光澤,看她剛才發功召酒的手法,沒有精準的靈力把控是不行的。這麽說,絡絡已經由小星位上升到了中星位,這可比當初的唐九容還早了一年。
太值得喝一壺了,我仰頭飲盡杯中酒。
然而——
“咳咳咳!咳咳咳咳……”喉間蹿起的火焰,從胸腔一直燒到了胃,唇齒間仿佛冒起了煙,嗆得我臉上火辣辣的,眼淚毫無防備地流了一臉。
這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感覺,簡直和白夜喂我的那口酒如出一轍!
“這,這是什麽鬼酒?”
現在可沒人會吹靈氣緩解我這五内俱焚的痛,我捂着喉嚨拼命地咳喘,倒在床上涕淚橫流地滾了幾個來回,那烈火焚燒之感在身體裏凝結成一股暖流,燙得我渾身酥軟,目眩神迷。
“這酒叫割喉,得有十來個年頭了。你怎麽一口悶了?”絡絡過來給我順氣。
她拍了拍我的背,“要不要喝點水?”
别了,我已然想吐。
試着用靈力把酒從身體裏逼出來,始終不得其法。額頭上沁了一層薄薄的汗水,皮膚都燙得發紅,我死魚一樣翻着肚皮,呢喃道:“唐九容送你這個,絕對是沒安好心,你以後務必離他遠點,不能當着他的面喝醉……”
一個個都不是正人君子,忒壞!
不知是烈酒太濃,還是旅途太累,那天晚上我暈乎乎地就睡了。
我做了一個極其可怕的夢。我夢見白夜從我被子裏鑽出來,邪笑着對我說,小梨花,才離開幾天你就開始想我了。說着就把我死死地壓住,解我扣帶,一雙手在我身上放肆遊走,我驚恐地推诿着,卻讓他把臉埋在胸前,一口含住。叫罵聲逐漸變成申吟,想要一劍殺了他,然而隻要他一碰我,我就軟綿綿地沒了力氣,再掙紮也隻是欲拒還迎,徒增情趣。我紅着一雙眼讓他做盡龌龊之事,咬緊牙關不發出一點聲音,神智昏聩,邪火流竄,當熱液身寸進身體深處時,我尖叫着哭了出來。
那一刻我舒爽得快要瘋了。
也絕望得想去死了。
“爲什麽……”爲什麽要這樣對我?
雲消雨散,他的目光漸漸地冷了下去:“都已經浪成這樣了,還裝什麽裝?承認吧,你就是喜歡我,想要我來睡你!”
“不!”
我悲憤地吼了一聲,大汗淋漓地從床上坐起。
天将拂曉,晨星黯淡。
絡絡睡在對面的床鋪上,神态安祥,呼吸均勻,看不出絲毫異樣。而我,面上的水漬尚未幹涸,喉嚨腫痛,活像剛被人淩-辱過。
怎麽會有如此荒唐的夢?我是花妖,沒有發情期,就算有,一杯酒就能勾起我的*,且發情的對象還是那老不正經的白夜,這怎麽可能?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會去幻想他的!
一定是他平日裏太輕浮了,才讓我生出這樣的夢來。
“混蛋!”
我穿鞋下地,怒氣沖沖地往外跑,大約行了一二裏路,尋到一處沒有人的練武場,拔出地獄傘,配合太陰心經從密宗入門劍招開始演練,狂雷三式、誅邪劍法、陰陽十八絕……招招生風,不留餘地,打到後面我氣喘籲籲,手上腳下全都亂了套,一陣胡亂地劈砍,隻求宣洩心中的憤怒。
我很憤怒,也很茫然。
在飒飒的山風中獨武,天地間回蕩着凄厲的龍吟劍嘯,喘息聲越重,意識越模糊。到了最後,我的眼中隻有一片蒼茫,竟不知自己從何而來,身在何處。
體力流失殆盡之時,我斬下最後一劍,在地上劈開一道裂痕,回手把地獄傘插-進後背。
通靈師之劍,蕩盡天下邪魔,也斬去我的心魔。
迎着東升的旭日,我的心情逐漸平複。俱往矣,昨日之日不可留,忘記吧,那些擾我修行的人和事,讓它們都消失在我的生命裏。
我轉身欲走,卻見幾片落葉飄零,樹下站着一個伶仃的身影。
曲寄微穿着便服,出現在了柔和的晨光中,他看着我,目光一如往常的婉轉糾結。不等他開口,我拱手行禮,而後匆匆離去。
*
練武場宣洩自省後,我便再沒有過奇怪的夢了。白天去菩提院上課,晚上回屋打坐,閑暇時間練練劍,聽絡絡抱怨玉如意又布置了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作業,對于頻繁上門的唐九容持愛理不理的态度……我恢複了正常的生活,至少表面上是正常的。
唯一令人不滿的,就是太陰經沒有掌門說的那麽适合我,不論我怎麽修怎麽煉,功力都隻在小玄位左右晃蕩。
那種感覺很糟,稍不留神就要跌落到下一個境界的緊迫感,讓我根本不想把時間浪費在睡覺休息上。一個小玄位的嫡傳弟子,有什麽資格休息呢?
絡絡看在眼裏,時不時會幫我一把。
“梨花,這是我們幻宗的秘藥,七葉蟲花草,吃了可以增強靈力激發潛能。我是星位的人了,用不上這個,你拿着吧。”
“哎呀,我有一瓶空桑花露要過期了,你快來幫我喝一點!”
“我家裏給我寄了一大堆衣服來,我娘總覺得我長不高,裙子都短了一截,也隻有你能穿了。”
“……”
一次兩次,我沒有拒絕她的好意。後來我就發現有點不對,空桑花露産于空桑山,離幻宗十萬八千裏遠,倒是曲寄微近期出門經過了那裏……
“絡絡,你要再幫小師叔送東西,我就再也不和你說話了。”我嚴正地警告道。
絡絡歎氣:“你怎麽能這樣呢。”
“小師叔和我,你要站在誰那邊,選一個吧。”
“我選小師叔。”
“……”
于是我就不和她說話了。
好在曲寄微很有眼色,他極少在門派裏面閑逛,天南海北地走,一個月隻回來幾天。我平日見不到他,也就沒有多尴尬。
一晃到了年關,考試将近,努力修煉的人一下子多了起來。
寒冷的冬夜,大家在講堂裏點起了重火炭,背書的背書,畫符的畫符,以夏紫靈爲首的一行人聚在一起讨論今年的法術考核會是怎樣的。我以爲經曆了那一次的幻陣對決,再不會有什麽更驚險刺激的了,然而,在我們支着眼皮在油燈下奮戰時,天色忽地一變。
妖風四起,魅影重重。
打開窗戶仰望天空,黑夜讓浩瀚的星海照得亮如白晝,北鬥之上有一顆暗紅色的星星詭異地閃着光,在極其遙遠的地方,一股黑氣拔地而起,自下而上攀入星空,和那顆暗紅色的星星連成一體。黑氣逐漸轉濃,慢慢地覆蓋了地平線,最終吞噬蒼穹。
世界陷入了混亂的黑暗中。
我聽到了山崩地裂海水倒灌的聲音,黃沙掩埋了森林,野獸在山谷嚎叫,栖息在山洞裏的鳥類受到驚吓,成群結隊地在低空掠過,寒冷的氣流自地底湧出,所到之處結了一層薄薄的霜。
而那黑氣還在繼續噴薄,持續了整整一夜。
玉如意說:“天生異象,必有大禍。”
第二天早上,晨鍾敲了七下,緊急集合,所有人都站在落星坪上,聽候掌門的指示。
掌門師父站在塔樓上,一襲玄青色的大禮服,腰配金烏羽毛,玉帶上挂着宗主印信,頭發梳得一絲不苟,一尺高的發冠,上繪我派青鳥圖騰,看上去凜然莊重,不似凡人。
玉如意、花妄言在左,曲寄微在右,他們也和掌門一樣,換上了最正式的禮服。
他們神情肅穆,迎風而立,似乎在等待着什麽。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弟子之間出現了騷動,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起了夜裏的異象,那是魔界領土擴張,魔氣侵入人間的表現,會有這麽大的動靜,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不得了的事。
“來了。”玉如意盯着天空,如是道。
九天之上,金光浮動,但見一隻白鶴破雲而來,它嘴裏銜着一枚令牌俯沖而下,落到了掌門面前的欄杆之上,那不可一世的姿态,讓人心生敬畏之情。
掌門接過令牌,白鶴略一點頭,随着一聲清亮的鶴唳,衆人目送它拍拍翅膀,回歸天庭。
少頃,掌門長出一口氣,把令牌扔給了一旁的玉如意,恢複了一貫的吊兒郎當,“排場還是日神殿的大,連隻送信的鳥都拽得跟什麽似的,這要是東君親自來了,我們還不得焚香沐浴,齋戒三天?啧。”說完,吩咐曲寄微道:“去給白家人寫信,就說東君有令,要我們去一趟天書陵,看看魔帝的晶石陣裏到底養了個什麽東西。”
曲寄微看了我一眼,不動聲色地領命而去。
身後有剛入門的弟子拽着謝歡問:“大師兄,天書陵在什麽地方?魔界嗎?”
“……”
天書陵當然不在魔界,顧名思義,它是存有天書的地方,入口在極北之地的陰陽交彙處,算是天界的地盤。天書陵裏落有諸神補天時大大小小的隕石,其中有五塊高聳雲端的石碑,上面攜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和符文,昭示着五界最強者的存在。那些字符乃是石碑感應天意,順勢而生,如果魔族真的生出強大到不容忽視的魔種,代表魔界的那塊石碑一定會有所察覺。
然而,天機豈能随意窺探,天書陵外守着的大批兇獸不是吃素的。
掌門列了一份随行弟子名單,但凡跟着他去打兇獸的,都不用參加法術考試了。名單的第一列就有我這個嫡傳弟子的名字,絡絡剛升了一個境界,也沒能跑得了這個苦差。
“要我說,密宗幻宗聯手,三個師叔去就能應付得了,掌門是帶我們去見世面的吧。”
我沒有絡絡那麽樂觀,真那麽輕松的話,東君幹嘛不自己去?